姻缘宴·外楼
姻缘宴之所以还分为外楼和内楼,是为了方便那些在宴会上喝得烂醉、找不着回家的路的客人留宿,或者男男女女在姻缘宴上看对了眼儿情难自已,趁着夜黑风高,就近办事。
当然,秦国虽然混乱,还不至于没有章法,大家都是讲究礼俗的文明人,后面那种情况很是少见。
毕竟若是真的看对了眼,那就是一辈子的许诺,再如何情难自已,还是得先三媒六聘八擡大轿把人给娶回家才是。
外楼与内楼相对。一般来说外楼是真正的厢房,给客人住的,内楼则是给那些想要隐藏行踪,或者远离宴会喧嚣的人住的。
秦梓阳住在外楼第一层,而君玦住在内楼第一层,两个房间堪堪只隔了一个供人赏花赏月的院子。
而那名少年则被秦梓阳安排在他隔墙的房间里。
少年被带过来的时候,秦梓阳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要他先去沐个浴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出来。
很多事情就是要磨上一磨才能让人陷得更深,譬如那名少年急切地想要见到秦梓阳,让他帮忙除去自己体内无法控制的瘴气,而这个时候就是要吊着他,让他对秦梓阳能帮他这件事深信不疑。
但这个只是官方理由。
要他先去洗澡的终极原因还是来源于秦梓阳的深度洁癖。尤其是在听这名少年说他自打醒来后的十四天都没有沐过浴之后,秦梓阳直接叫人将他拖了出去。
尽管这名不谙世事的黑衣少年半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把他碰着,但是秦梓阳还是叫人烧了热水,自己沐浴。
南予和九方越走入姻缘宴的时候刚到子时,然而姻缘宴上依旧华灯阑珊、莺歌燕舞,一派热闹非凡之景,半分没有要散伙儿回家的意思,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糜烂的酒味儿,和难以忽略的欢呼叫好声。
九方越料得不错,南予果然对这姻缘宴这档子事儿没什么兴趣。
南予一开始想来姻缘宴,充其量就是想来跟人喝酒干架,只不过在看见看台上一对儿又一对儿的小情侣都只是你来我往眉来眼去全然没个真刀实干之后,就对这个传说中笼络天下有情人的姻缘宴失去了仅有的兴趣。
而在看见那些喝酒的男男女女纷纷都是举杯抿酒润唇的喝法儿之后,就对姻缘宴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太无聊了,这么打着既不动刀又不见血,这么喝着既不过瘾又不醉人,究竟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循着红线去看看那头究竟是男是女,赌赢了九方越自己还能得一沓银票!
说干就干,趁着九方越在前面姻缘宴上调/戏美人儿的空档,南予循着红线摸黑爬进了外楼。
随着南予与那名黑衣少年的距离不断拉近,手腕上系着的红线也越缩越短,最后,南予停在了一楼的一间客房前,没等她推开房门看个究竟,门缝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是刚才那个地方出现过的瘴气!
下一刻,里面的人破门而出!一把匕首也随之飞出!南予腾身而起之际挥手抛开飞来的匕首,擡眸时,一名光着上身的少年正执剑冲来!
他的周身散发着墨绿色的瘴气,将其笼罩在内,随着他的身形一起袭来!
而少年的手腕上,系着的正是那根与自己手腕相连的红线!
22.相遇(五)
没给南予多余惊讶的时间,少年手中长剑已经杀到了面前,剑倒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不寻常的是剑上裹着的那一层层墨绿色瘴气!
在南予的认知中,朝天大陆里唯有修炼的气韵能像这样附在武器上,也唯有气韵是一股可以主观意识操控的内力。
但是眼前的瘴气分明就属于毒类,南予以前也是被扔进毒池里泡过的,再如何毒术超群也绝对没有可以将毒当做气流随意在翻手覆手之间流转的说法儿!
脑子在不停思忖,身体也跟着不停变动,不消多时两人已经打至外楼与内楼之间的庭院!
少年手中执剑招招狠毒,身体灵活矫健的程度完全不输给南予!
倘若南予使出气韵,这名少年必然打不过她,可偏生南予就是个好奇的性子,就想看看这少年身上的瘴气的究竟有什么玄机。
因此,南予刻意与少年拉开距离,让他无法近身用剑攻击,逼得他只能通过远程操控瘴气来袭击!
也许是被南予这么刻意拉开距离吊久了,少年的耐心告罄,一个旋身,他忽然执剑回杀,周身爆发出一阵如涛似浪的瘴气,就在一瞬间,那一阵一阵的毒气便溢满了整个庭院!月光与灯火的双双照射之下显得尤为诡异!
也就在这一瞬间,南予清楚地看见了少年此时的瞳孔——是灰色!
她确信,方才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少年的眸色十分正常,清澈黝黑得犹如一潭古井!而此时如同被抽去灵魂行/尸/走/肉一般的死灰也是她亲眼所见!
没来得及惊呼,少年已经掠至她的身前,眼前一团黑气带着唯有气韵才能释放得出的强大冲击力将看入了迷的南予猛烈地撞了出去!
“砰——!!”
强烈的撞击直把南予连同她身后那间房的窗户一起撞开!南予整个人是被甩出去的!但是如此凶猛的撞击竟没有唤回南予半分神志!
——因为,这么近的距离,南予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瘴气不是从少年的袖中放出的、也没有藏在指甲缝或者身体其他的不显眼的地方,而是从他的皮肤里溢出来的!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少年释放出来的瘴气是他本体自带!毒源就种就在他的身体里!
难怪南予在闻到瘴气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难怪南予会觉得这个少年身上的毒型无比熟悉!原来!这名少年和她前世一样!是个被人种了毒种在身体里的活毒!!
“噼啪砰——!!”
这一撞力道实在过于刚猛,加上南予毫无意识,完全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直到身体撞破窗户后直直飞进了那间房的水池里!
“砰——哗啦——!!”
落水声连同水花四起!整个人浸入水中全身湿透的那一刻!南予才猛地从震惊中回神!!
然而没等她自己把头从水中伸出,喉咙一紧,她直接被人掐住脖子又往水里扎了几寸!
与此同时,门外纷杂急促的脚步声快速袭来,南予此时才被掐她那人提起来,呛了水一阵猛咳,隐约听见门外有人高声恭敬问道,“少主!何人闯入!?”
下一刻,南予呛进去的浴池水全都吐在了对面那人脸上!
“你……!来人!把她给……阿予?!”
23.好了阿予
这一声阿予,太过久违。
南予呛了水没法儿说话,一边涨红了脸摇头猛咳,一边儿下意识不断地往后疾退!跌跌撞撞之间脚下打滑,整个人又跌入水池里被没过头顶淹了一回!!
“阿予!”
南予的耳朵浸在水中,朦朦胧胧间听见秦梓阳焦急的声音,那声音明明与她隔得很近,不过是隔着水才听得不甚清晰,可是南予却觉得那声音仿佛与她隔了一整片云层,苍凉又遥远。
只感觉有一种酸涩而又热烈的窒息感从喉头涌上来,酸得她的双眼一阵剧痛。
口鼻吸进去的水将她呛红了眼,四肢也被热水泡得酸软无力,但是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瞬间,紧接着,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温柔地托了起来。
南予的手下意识搭在秦梓阳的肩上,把着他的肩撑住身体勉强站起。
站稳后她迫切地想要松手和他拉开一些距离,然而浑身的酸软没有让她如愿以偿,刚把一只手从秦梓阳的肩上拿下,脚下又是一个趔趄,幸好秦梓阳眼疾手快,将她稳稳地托住了。
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中,南予被热水迷了眼有些钝痛,低头缓了好久才勉强模糊地睁开双眼。
隔着热气氤氲的池水,南予模糊地看见了一个朦胧的虚影——
万万没有想到!秦梓阳居然没穿衣服?!!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下一刻,南予仿佛来了劲儿,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整个人被烧得绯红!活脱脱下一瞬间就能跳起来!她一边剧烈地咳水,一边用劲推搡挣扎!顾不得双眼双颊被热水和闷湿的热气呛得通红!
“哗啦!哗啦!哗啦!”
剧烈的扑水声清脆响亮,南予整个人都炸了!
不断推他想要抽离,秦梓阳却不断地将她搂紧不准她逃开,南予剧烈的挣扎与秦梓阳强势的禁锢两相矛盾冲突之下,南予被自己忽然冲起来的力道带得往下栽了又栽!秦梓阳则是扶了又扶!
最后无法,秦梓阳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绕过她的背,将不安分的她用尽气力按在了怀里,“阿予,好了。”
脸贴在他的胸膛处,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以及他胸腔中“砰、砰、砰”传来的剧烈心跳声。
南予原本一直停不下来的猛咳渐渐开始平息,滚烫的脸却变得愈加滚烫。
她能感受到秦梓阳有多紧张、多紧张,他的心跳声仿佛没有间断,比她这个在水中跌了几次的人跳得还要剧烈迅疾。
被热水迷了的眼原本一直涩然酸胀,这个时候南予却觉得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润过双眸,冲淡了那种酸涩。只是喉头就涌起了一股难以咽下的酸涩感。
“少主。”门外的人似乎对房间内发生的事情有所察觉,不敢贸然进来打扰,这会儿站在外面低声禀报道,“带回来的那名少年似乎似乎失控了,现如今就坐在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他的眼睛……变成了灰色。”
“知道了,把他看好。”
低声回完话,秦梓阳将南予松开了一些,低头与她面对面相视,好半晌之后,南予发现他的眼眶,竟然红了。
“阿予,你看到我并不惊讶。”秦梓阳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今天傍晚,是你。”
南予点头。
秦梓阳用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逼她看向自己,轻声温柔道,“那么,你认出了我,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一瞬间,南予的眼眶红透,她伸出手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双眼,带着浓浓的哭腔,“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24.不能说啊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是秦梓阳无法回答南予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而是这件事本身解释起来就很复杂。
南予四岁的时候被送走,她以为他们分别了十四年,其实对于秦梓阳来说并没有那么久,他一直注视着南予,但是南予从来不知道而已。
要说分别,林林总总算下来他们也就四年不见而已。至少对于秦梓阳来说是这样的。
南予穿越之前只有十八岁,她一直想要逃出组织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虽然对南予居然那么早就不打算再等他了这件事情感到难过,但是还是忍住了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实情。
只是他没有想到,南予宁愿在十八岁的时候和组织拼死一搏,也不愿意再待在那个地方等他。
整整一年,他都活在亲眼看着她死去的阴影之中。
尽管后来从他父亲那里得知她以另一个身份活在另一个地方,得知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到她。他还是忘不掉南予死的时候那个场景。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仅仅因为他自己一个人的私心。
仅仅因为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对南予生的龌龊心思。
那个时候还小,说是真的生了一些过于龌龊的心思也不大可能,或者这只是一种来自于小孩子的占有欲。
但是秦梓阳无法控制这种占有欲的扩大,他自小就过着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日子,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得到。
再加上当时组织里的一些规定,他不得不听从他父亲的话将南予送走,如果不送走,南予就会被他父亲亲手杀死,就算不死,结果也不会比他把南予送去组织磨炼成杀手好多少。所以他毅然选择了将南予送走。
这样至少他还能时时刻刻看着她,这样等她十八岁的时候,他就可以娶她了。
原本秦梓阳一直觉得自己对南予只是占有欲而已,可是当他亲眼看见南予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露出的那种无助而又故作坚强的眼神时,他的心痛了,他想冲过去保护她,抱住她,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占有欲早就变成了他私心里不愿意承认的那种龌龊心思。
他就是喜欢上一个小孩子,其实也没什么。
这样等了十四年,南予终于十八岁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南予娶回来,可以保护她。
就差一天,仅仅差那么一天,在他来接她回家的前一天,她选择了和组织殊死一搏,选择了叛逃。
他等了十四年,结局却是看着心爱的人死而无能为力。倘若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他宁愿小的时候就让父亲亲手将她杀了。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原来喜欢她,也不会痛苦地等待这么多年。
现在他的阿予问他究竟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他又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告诉她那些对她来说龌龊至极的心思?还是要告诉她自己一直就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受苦受难了十四年?或者是告诉她,她受的那些苦和痛都是因为他私心里想娶她,所以才让她承受的?
想了好久,秦梓阳还是说不出口,他觉得南予对他的感情太单纯了,只是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而已,若是说了,很多事情就不同了。
默了片刻,他伸手给她擦鼻涕眼泪,柔声道,“阿予,别哭啊,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
说着,他把南予按在胸口,“衣服都湿了,也不羞么?”
南予抿紧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