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清流困局(1 / 2)

夜色已深,洛陵内城的王尚书府邸却灯火未熄。

一室檀香缭绕,窗外秋虫低鸣,屋内却静得仿佛能听到杯中热茶翻滚的声音。

王擎重一袭常服,端坐在中堂主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白玉,神情闲适。对面,林志远则轻抿一口龙井,眼神却不似王擎重这般笃定。

他眉头轻蹙,低声开口:“尚书大人,虽说这几日之势,我新党所推奏表、名册,无不获陛下首肯,表面风头一时无两……”

他顿了顿,指尖轻点案几,低声道:“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王擎重闻言,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茶盏搁下,淡淡问道:“不安何来?”

林志远轻叹一声:“你我皆知,此番‘改风之策’,不过是我等布局已久之筹。左相之位,六部人事,监察三司,全数纳入手中,外人看来自然是风头正劲,连许居正、霍纲那帮老顽固也无力反击。”

“但……正因如此,我反倒不安。”

他将茶盏一旋,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太顺了么?”

王擎重闻言轻笑:“所谓‘顺’,是因为势在我等。如今清流残破,根基已斫,陛下若不倚我新党,难道还能指望那几个连人都凑不齐的老臣?”

林志远却摇头:“不,问题不在清流。”

他声音略微压低,凝重道:“是陛下。”

“王大人……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们所推之人,皆出于你我之手,林某也知,名册中少不了些‘自家兄弟’。可是……陛下竟没有一句异议。”

“他从头到尾,对新党的提案全部准奏,哪怕一字不改。”

林志远目光炯炯:“可你我都知,这些人哪一个真正称得上‘贤才’?有几个是能办实事的?”

“可陛下,真就一句话不问?”

“当真是……毫无察觉?”

说到这,他脸色微凝,“他若真是那般昏聩之主,倒也罢了,可这位陛下,曾在北境生擒孟彦之、火中救兵卒、于万人军中斩诸王,连任直一都不是对手。”

“如此人物,竟会瞧不出我们在朝中所为?”

“王大人,你信吗?”

王擎重眼中微光闪动,沉默片刻,方才放下玉环,缓缓开口:

“你说得没错,陛下……确实是明眼人。”

“他哪一点会看不出来?赵启文、徐仲诚这些人,他身边若真无人提醒,他自己也不可能全然不知。”

林志远一惊:“那他为何……”

王擎重轻轻一笑,缓缓起身,走向窗前,望着那深宫灯影如星的洛陵皇城,语气淡然:

“你忘了陛下最初登基时的模样了吗?”

“那时他不过是一介少年,还未执政,就被清流那帮老臣压得抬不起头。”

“许居正那人,看似忠直,实则刚愎自用。霍纲那帮子,更是倚老卖老,自恃朝资,事事掣肘。”

“陛下是如何将他们一一忍下?直到穆起章反叛,四王并起,他们才发现,那个他们眼中‘玩世不恭’的纨绔皇帝,早已是铁血凌人之主。”

“如今他归来,掌握兵权,平定诸乱——却仍不动那几人分毫,你可知为何?”

林志远皱眉:“为何?”

王擎重轻笑道:“因他不急。”

“清流虽然桀骜,可如今人手凋零、地盘缩水,已成强弩之末。与其秋后算账,不如借我等之手,彻底架空其势,再一并收割。”

“你想想——若清流自己跳出来反对朝策,却被百姓视为守旧之声、旧党之言,反倒失了民望。”

“而我们……成了改风之主,得民心,得实权。”

“至于陛下?他不过是站在高处,看你我斗得血肉模糊,最后再以君权收束,摘取那最肥的一颗桃子。”

林志远听得心惊,沉默许久,方才低声道:“那王大人觉得,我等如今该如何行事?”

王擎重转身,眼中神光炯然:“趁现在。”

“趁着这股东风尚在,趁着陛下还未出手收缰,我们要尽可能多地安排自己人入局。”

“三省六部、九寺十三司、各地州府、边镇军营,凡有空位者,皆不可空置。”

“我们要做的,是在清流反应过来之前,将整座朝廷握在手中。”

林志远点头:“如此一来,即便陛下日后翻脸,我们也有足够的底牌。”

“到那时——就不是他要不要改,而是改不了!”

王擎重轻轻一笑,举杯道:“正是此意。”

二人碰杯。

茶香袅袅,却不似清淡温润,反似那看不见的暗流,一点点侵蚀着整个庙堂。

窗外风起,庭中灯影摇曳。

就在这王府之中,两人一纸密谋,已定下整个大尧未来几年的官场命运。

“此局已成,”王擎重道,“只待下手。”

林志远却忽然问:“那陛下呢?”

王擎重眉梢一挑。

林志远凝视他:“他若终有一日翻脸呢?”

王擎重只一笑,语气中,尽是从容与傲然:

“那时,我便让他翻不了脸。”

“他若是君,我便做臣中之王。”

“他若是王,我便做,替王定策的帝。”

烛火微颤,屋中一派静谧。

可这静谧背后,却是山雨欲来的王朝惊潮。

夜色如墨,秋风瑟瑟,洛陵城中又下起了细雨。

这细雨仿佛也沾染了朝堂之上的郁气,冷冷洒洒,笼罩在中相许居正的府邸之上。府中灯火依旧明亮,可其中却再无昨日朝臣们热切商议改风日对策时的那种踌躇与期待。

厅内,三道身影围坐在案前,皆是一身宽袍,面色沉沉。

那是清流三巨擘——中相许居正,右相霍纲,兵部尚书边孟广。

案上摆着几坛老酒,三人无人劝饮,却又皆频频举杯,只为将那满腹的郁结、满心的愤慨,一口一口灌下去。

“唉——”

一声长叹,许居正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苍老的脸庞上尽是疲惫与倦意。

“今日之事……诸位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我们满腔忠言,却比不过新党一句溜须拍马之言。”

“陛下……唉,陛下他,终究还是年轻啊。”

一旁的霍纲眼神晦涩,嘴角噙着苦笑:“说到底,是我们老了。我们还在念着什么朝纲清正,民本为上,可人家林志远、王擎重这一派,说得可漂亮,做得可圆滑。”

“可笑我们,还在讲什么良策——”

他将杯一拍,酒水四溅,压低声音怒道:“他们那是良策?那是狗屁!”

“明明是自肥之术、祸国之谋,可偏偏包装得冠冕堂皇。”

“户部那林志远,提出的‘民官合署制度’,表面上说是为了‘简政’,实则把各地州郡的选人权、拨款权,通通交到了他们自己人手里!”

“还有那所谓的‘外官合约制’,说得好听,是为了‘激励地方政绩’,实际上就是为了用私款养他们一党之徒!”

“我们知道,陛下真不见得看不懂这些!可今日朝堂上那一番——”

霍纲说到这里,竟是停住了,喉结一动,却无法再言语。

他心头苦涩到了极点。

他不是没想过,陛下萧宁会有所偏向。

可他从未想到——

偏得这般明显!

而此刻,坐在他们身边的边孟广,早已脸色涨红,酒意上头,更是怒火难抑。

“我实在是忍不住!”他重重一捶桌案,酒壶当即震翻,滚滚清酒流了一地。

“当时我就想不顾一切地骂醒他!”

“可惜啊——”他咬牙切齿,“骂不醒!”

“我当众驳斥林志远的‘合署制’必将引起政权混乱,谁知陛下连眼都不眨,直接痛骂我‘迂腐守旧’!”

“你们说……你们说——我堂堂兵部尚书,一生征战沙场,护国安邦,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又一掌拍案,怒不可遏!

“你们不说,那我说——”

“既然陛下如今耳目已被蒙蔽,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许中相,霍右相,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该反击一二了?!”

“我们还有门生、还有弟子、还有一帮真正忧国之人——不能让这群贪婪之徒就这么篡了天听!”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酒香渐冷,雨声凄厉。

霍纲眉头紧皱,看着许居正:“许兄……你说。”

许居正没有立刻答话。

他只是望着窗外那片雨幕,看着檐角水珠坠落,悄然溅碎在地上。

“反击?”

“我们……还能反击什么?”

他缓缓道,声音沙哑而沉重:“从今日早朝之局来看,陛下已将重心交于新党之手。”

“他们看似温和,实则一步步布局。如今林志远已掌户部,王擎重控制吏部,就连礼部都被他们安插了人手。”

“整个朝堂,已然是他们的天下。”

“而我们……只剩一张嘴了。”

边孟广闻言,怒极反笑:“许中相,你这是认输了?”

“我边孟广可不信!”

“我若真的袖手旁观,不出三月,朝中上下必将污浊不堪!那时候,悔之晚矣!”

许居正摇了摇头,苦涩道:

“不是我认输,是……陛下不信。”

“你今日反驳,换来的是什么?是指责,是斥骂,是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