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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心(结局)(1 / 2)

庄重威严的九重帝阙映入眼帘,我又一次踏入了长安皇城,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杨坚,这个最终完成南北一统的千古一帝,我终于要一睹圣颜了——这还是他称帝后我第一次见他。

现在想来有些好笑,我本以为周武帝宇文邕是最韬光养晦的潜龙,毕竟他在宇文护手下蛰伏十三年,而后一飞冲天,整革内治,统一北方,创就不世之功,为后来南北一统奠定了基础,他的确称得上是伟大的皇帝。

然而,比起杨坚,他又差了一截。自独孤信被诛杀,杨坚可是韬光养晦二十四年,最终一举觉得贺拔胜派系的胜利,夺得帝位,完成天下一统。

宇文邕是通过自己的文治武功消灭了北齐,统一了北方。可杨坚付出了什么,他只是付出了一个女儿和足够的等待,就顺利接掌宇文氏家业,成了天下之主。这个资本回报率实在太高了。宇文邕苦心经营半世,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智者当借力而行,杨坚踩着宇文氏的基业来实现自己的宏图。比起杨坚的谋算,宇文邕亏得太大了。

如若他泉下有知,一定后悔没听信宇文宪的话,早日除掉杨坚,也不会落得个宇文氏子弟被屠戮殆尽的下场。

后人都知道褒扬杨坚平南陈,定突厥,统一天下,建立三省六部,开创科举制的赫赫功业,殊不知是谁给他了一展抱负的机会,也不清楚在这光鲜的外表下,流淌了多少鲜血,潜藏着多少算计和阴谋。

我摇摇头,不再胡想,踏上了正阳殿前的九重玉阶。

就算没用,我也要做最后的努力。不能求生,亦可求死,那么,即使不能保住宇文寄,我也不会愧对云絮,更不会愧对二哥了。

一阶,二阶……八阶,九阶……我默数着,一步步登上来,越往上,心头越沉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在我上方,正阳殿如一个张着大口的饕餮直扑过来,一口把我吞噬掉。在它身后,是不容侵犯和僭越的无上皇权。

走至殿门口,我却被宫人拦下:“陛下和乐平公主正在谈话,请苏夫人稍候。”

原来丽华正在里面。我躬身行了一礼,就立在宫门外等着。

大殿空旷,只有两人谈话,所以我还是一丝不漏地听到了那些内容。

“丽华,我和你母后商议,准备将你许给鸿胪少卿苏夔。苏夔一直未娶,对你痴心不改,你可愿意?”

一阵沉默过后,就听见丽华的声音:

“若父皇执意如此,儿臣宁愿请死。”

话语淡淡,但却如尖刀一般刺中人的心肺,杨坚沉默了半晌,才痛声开口:

“丽华,你是不是还在忌恨父皇?”

“儿臣岂敢?”丽华的话透着隐隐哭声,“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荣华,没有您,就没有儿臣的今天。可你把我嫁给宇文赟,我虽享受着无上尊荣,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情,整天兢兢度日。后来您掌权,我满心欢喜,想您定会全力辅佐幼主,革除弊政。然而我错了!您不是伊尹,也不是霍光,您根本就是王莽!是我糊涂,满心接纳您,拥戴您,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白白葬送了周国的江山,眼睁睁看着宇文氏宗亲血流遍地!父皇,我是恨你!你给我了我一切,却又毫无留情的剥夺,让我成为负罪千古的我亡国太后。父皇,您何其残忍?”

丽华的话锥心泣血,如钉子般直直刺入人心,挑开伤口,让杨坚直面他一直回避的事情。她说的如此决绝而不留余地,想必是死志已明。

大殿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几乎沉默了一个世纪一般。许久,杨坚才悠悠开口,话音竟显得无尽苍老,里面满是愧疚和疲惫:“丽华,父皇愧对你。但请你告诉朕,怎样才能补偿你?”

一阵细碎的抽泣声间间断断传来:“父皇,你只要不逼儿臣改嫁,就是最好的补偿。如今我已无颜面见周国先祖,孤身守节,算是能为宇文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请父皇成全孩儿。”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闻杨坚的悠悠叹息:

“也罢,也罢。丽华,父皇不会再干涉你了……”

丽华从正阳殿里走出来时,脸上犹戴着泪花,看见我,收住眼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舅母。”

“你这又是何苦?苏夔他……”我定定的望着眼前那张苍白容颜,想要说话,却全噎在喉中。是啊,苏夔他怎能觊觎昔日的皇后,如今的公主呢?

“舅母。”丽华突然抱住我,伏在我肩头放声大哭起来,犹豫片刻,我还是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拍拍她的背:

“好孩子,你太苦了!”

“舅母,是我对不起苏夔。请他不要以我为念,早早娶亲。切莫像我一样误了终身。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不能带累他。”

“傻孩子,你还年轻啊。”我轻轻叹着,内心无限酸楚。

为何义兄掌权,没有给我们带来幸福,反而伤害了他最亲的人?譬如丽华,譬如独孤伽陵。

“舅母,我已为舅舅求过情,你也试一试。如今我人事已尽,其他的只能听凭天意了。”

“我明白,我明白……”拍着她的背,我一遍遍的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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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一片昏暗,不见光亮,杨坚坐在御座上,用手撑住侧脸,一时有些出神。

他的脸半笼在阴影里,苍白得很,双目凝滞无光,不复往日的锐气逼人,整个人好像丢了魂儿一般,只觉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我见惯了豪气丛生的杨坚,龙章凤姿的杨坚,不怒自威的杨坚,却从没见过这么失魂落魄的杨坚,如今的他,看起来那般脆弱,好像一击即溃。

看着他这副神情,我都有些可怜他了。

所有政敌几乎都清除了,天下都被他握在手中了,他还不快乐吗?

这样想想,我倒比他富有的多!

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却永远失去了女儿的真心拥戴,失去了兄弟的赤诚相待,失去了和别人推心置腹倾心结交的权利……他日后都要游走于权力的寒刃上,在猜疑、提防中度过余生。

手握权力固然刺激,但个中艰辛谁能知晓?权力的背后,是贪欲的膨胀,是脆弱的心防,还有无限满足过后的空虚寂寞……

他其实很贫穷。

无情莫过帝王心,自古帝王皆寂寞。

收起思绪,不再多想,我向他郑重跪下,叩首:“苏氏见过陛下。”

他似乎愣住了,怔怔看了我半天,才缓缓开口,话里透着苍凉和冷寂:

“宇凉,你也是来指斥朕的罪过的?”

他挥挥手,示意我起来。

“宇凉不敢。宇凉今日前来,是来为陛下道喜的。”我从容站起身,淡淡道。

他脸上一副错愕表情,手也僵在半空,而后竟轻声笑了出来:“朕何喜之有?”

我拱拱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自五胡乱华,晋人衣冠南渡以来,这南北分裂的风云乱世已持续三百多年了,如今义兄君临天下,正要窥江南渡,一统天下的不世伟业就要在您手中缔造。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陈国未定,宇凉何出此言?”

“陈国承平日久,文恬武嬉;陈人奢华无度,纸醉金迷;陈主荒|淫|昏聩,软弱无力。平定南陈,一统天下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我只是提前道喜了。若待功成之日再说,未免无趣。”

“宇凉,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我只想斗胆向陛下进两句忠言。”

“讲。”

“自古打天下容易,守江山难。陛下坐拥万里河山,若政令失当,难免有一夕倾覆的危险。这样的例子并不少?古有秦朝,今有周齐,都是陛下的前车之鉴啊!”

我这番措辞虽然太过露骨,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出来,我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如若不说到杨坚的痛处,怎能逼他回心转意?

他果然没有动怒,只是微微笑道:“那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呢?”

“若想维持国祚久长,一在道统,二在子嗣。子嗣的事是陛下家事,宇凉不敢妄言。但说到道统,宇凉想冒昧说上几句。”

“可。”

“乱世尊霸术,治世兴王道。我想陛下必然不想做昙花一现的霸主,而是治世万年的仁君吧?”

“那又如何?

“若想维持国祚长久,必须获得万民拥戴。人心所向,才能万古长存。若想得民心,必须兴王道,兴仁道,以仁德治天下,而非一味依赖苛政杀伐。秦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可最终亡于|暴|政|峻法。北齐盘踞山东,雄及一时,却因主君|昏|暴|残|虐,丧尽人心,自取灭亡。周国一统北方,是何其威风,奈何雄雄基业,却毁于宣帝|暴|政。侯景寇乱江南,将偌大梁国搅得天翻地覆,建康城血流遍野,白骨成堆,最终还是弄得天怨人愤,人人欲诛……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杀伐虽可以立威,可以令民众臣服,但它不能缔造万世不倒的帝国,只会使万民离心,河山尽丧……古周兴王道,才有大周煌煌八百年的光辉国祚。唯有仁道,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