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二年三月,皇帝宇文赟与后妃、宗亲齐聚正武殿赏舞。
七个巴掌大的金盘围成一圈,摆在殿中,组成一个莲花的图案。那金盘闪着金黄的色泽,中心还透着赤红,宛如莲心一般。
年轻的皇帝斜着身子倚在御座上,四周簇拥着六七个美貌嫔妃,唯有天元皇后普六茹丽华冷冷坐在一边。
大殿周围,有诸位王公围坐两侧,皇叔辈的有宇文招、宇文纯、宇文盛、宇文达等,还有皇弟宇文赞等,其余就是宗室远亲。
殿中人虽多,但却显得格外冷寂,除了皇帝,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殿中起舞的女子,神情紧张,暗暗为她捏了把汗。
宇文赟嘴角带着迷蒙的笑意,目光飘飘忽忽落在那女子身上,似乎在欣赏一个满意的杰作。
令他们心悸的不是那女子的舞姿有多么柔美曼妙,而是那七个赤红的金盘下,有红红的炭火在燃烧。
脚尖传来尖锐炽热的触感,仿佛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银针骤然刺入骨头,我提着一口气,强忍住那揪心的灼痛,脚尖在七个金盘上飞速轻点,左右腾挪,一带而过,仿佛一只蜻蜓在水面轻轻撩过。
脚下的灼热痛感让我腿上的皮肤都紧紧绷起,几乎要挣裂开来,脚尖与金盘接触的部位几乎要烫出一朵朵油花,灼热感宛如一条条伶俐的小火蛇般,从我脚底窜入,蔓延到身体每一寸角落,刺痛着每一处神经。
我咬着牙,连连吸了好几口寒气,但脸上仍然保持着优雅从容的笑容,腰肢婉转,手臂轻柔,整个身体仿佛化为一条无可攀附的藤蔓,被微风吹得四处飘荡,在七个金盘上灵活地游移。
宇文赟的要求越来越变态,不仅把我留在宫中,让我夜夜为他作舞取乐,而且还不断变换口味。他让宫人特意打制七个金盘,用炭火烧到灼烫,让我踩在盘上起舞,以求舞步轻盈,身形飘婉不定。
他以苏家上下的性命相胁,我又怎能不承命?
脚尖已被金盘烫的麻木,我坚持不住,嘴里发出一丝|呻|吟,脸上的笑容也破碎开来。
“砰!”宇文赟猛地把手中杯盏丢掷于地,怒气溢了满脸。
我正小心翼翼地移着舞步,被这声音一惊,身形一抖,脚掌一下子落在金盘上。
“啊!”剧烈的疼痛骤然窜入脚心,我忍不住嘶叫出声。
仿佛有烈火猛地裹上我的脚,整个脚底皮肤被金盘一烫,痛得好像血肉被生生揭下来一般。我忙抽出脚,哪料那金盘被不小心踢翻,我身子也跌倒在地,赤红的炭火一下子烙在我的腿上。
周围的宗亲都强忍住惊呼,微微叹气,连连摇头。
“放肆!竟敢扰朕雅兴,拖下去重打二十杖!”宇文赟勃然大怒,厉声下令。
“陛下,不可!苏夫人一介女子,怎能忍受棍棒之苦?何况金盘灼烫,谁能保证万无一失?请陛下从轻处置。”
我跌在地上,冷眼看着丽华匍匐在地上的瘦弱身影。
“把天元皇后拖下去,一并重打二十杖!”宇文赟拂袖而起,满脸厌恶。
“陛下,不可!”
“陛下,不可!”
宇文纯、宇文招纷纷离席,都为丽华求情。
“放肆!你们敢忤逆朕的旨意,为这个贱人求情?谁若再敢劝谏,与她同罪,共领二十杖!”
诸王立即噤声,四下死一般沉寂。
我被侍从拖出去,狠狠抛在长木凳上,一下又一下数着重重砸在身上的木杖,脚下似乎还有火焰在燃烧,皮肤也绽裂开来,疼的几乎麻木,脑子也一阵恍惚。
在晕过去之前,我轻轻笑道:“云絮,你先走一步,倒是比我幸运多了。你如今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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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药粉匀匀洒在伤处,腿上和脚下仍蔓延着酥麻刺骨的痛意,宛如百蚁噬骨。药粉融进血肉里,传递的是冰冷尖锐的刺痛感,而那金盘和炭火留下的灼烫感还没有褪去,体内仿佛燃着火苗,与药粉带来的凉意两相较量,寒热相对,冰火交加,我疼得又要昏迷。
然而木杖在背部留下的伤痕又伺机作势,仿佛群蛇撕咬,扯着我的皮肉,咬着我的血骨。
水儿一边帮我伤着药,一边泪水涟涟。
“夫人,夫人!”她哭着唤道,“陛下他怎能这样残忍?”
看她那细致的眉眼,我又一阵恍惚,云絮的脸又朦胧地映在眼前,我伸出手去触碰,结果手心一片冰凉。
眼前的幻象轰然破碎,我叹口气,轻轻抹去水儿脸上的泪珠,强笑道:“好姐姐,别哭了。”
如今云絮走了,幸好水儿还在宫里,能陪着我,我依稀能感受到云絮的气息。
“天元皇后现在怎样了?伤势可还严重?”我问。
“御医已帮皇后处理过伤口,夫人不用担心。倒是您……”水儿一叹,眼泪又流下来,“先帝怎会有这样的儿子?”
我浑身一颤,忙捂住她的嘴:“不可胡言。”
她咽下眼泪点点头,又在我背上敷上药粉。
身上酥麻的痛感还缠绵不去,我迷迷糊糊,脑子里又浮出一个人的容颜。
二哥。
每次我受伤,你也是这样给我上药的。
二哥,我们分别快要三年了,你到底何时能回来?
为了等你,我可以茍且偷生地活下去,只是我不知,我这破碎的尊严还能茍延残喘多久。
二哥,你还活着吗?
我咬住嘴唇,心头仿佛有尖刀刺过,血肉被割成碎片。
比疼痛更令人难熬的是绝望,是看不清前路的迷茫。
杨坚称帝,那是何时的事?我还能撑到那一天吗?
到那时,二哥能回来吗?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想。
“苏夫人!”我正迷蒙中,一声尖利的声音将我唤醒。
幽幽烛火打在那人身上,是个传命的宦官。
我忙整好衣衫,从床榻上艰难起身。
“苏夫人,太上皇命你立即去天兴宫,为他献舞。”
“公公,不可!苏夫人她的伤还没痊愈,她的脚还没好。”水儿跪下为我求情。
“哼,”那宦官冷冷瞥了水儿一眼,拖长声音道,“想求情,还是找太上皇去说吧。”
“公公,麻烦您带路。”我拉起水儿,淡淡说道。
连丽华都屡屡受罚,我若违旨,恐怕会召来更大的祸患。除了应命,还能有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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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赟仍靠在御座上,似乎精力无限,他身边的美貌嫔妃又多了几个。
如今天兴宫正殿里,除了满座宗亲,还多了很多朝臣,他们都木然坐在两侧客席上,幽幽烛火打在他们脸上,就像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
我向宇文赟跪下行礼,不知今天他又要换什么花样?
然而他只让我跳最初的赛马舞,连管弦丝竹伴奏都没有。
我一时愣了,没想到他竟突然仁慈起来。
“苏夫人,朕已征发贱民在天兴宫中修建七丈露台,待建成之日,朕命你在台上作舞,以慰远道而来的突厥使者。今日你且当着宗亲重臣试舞一支,容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