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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 彩云易散琉璃碎(1 / 2)

在萧镜云的记忆中,建康城的风是暖的,水是软的,连天上的流云都是慵懒的,整座城市仿佛一幅静态的水墨,万年不变。

那个时候,她还是邵陵王萧纶最宠爱的独女,她还是梁帝萧衍最钟爱的宗室郡主。

在她十一岁以前的日子里,她的世界总是一片明黄亮丽的色调,她是才貌并举,集万人宠爱于一身的邵陵郡主,和溧阳公主并称为南朝双姝。

那个时候,她是流连于远天上的舒云,静美闲淡,只容人远观却不可亵玩。

她依稀记得年少时,父王萧纶还是胡作非为的宗室子弟,在南徐州任刺史时,弄得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曾经做出让渔者活吞鳝鱼的残忍举止。可小小的她根本不辨善恶,她只知道父王疼她爱她宠她惯她,她知道这个荒唐无稽的父亲是对她最好的人,这就够了。

除了在父亲的辖地,更多时候她流连于建康城,陪伴在皇祖父萧衍身边。萧氏皇族子弟成百余人,可每一个人,年迈的祖父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人,都分享着祖父的慈爱。不论是近处皇城,还是远在封地,祖父萧衍都会定期派侍从前去嘘寒问暖。而宗室贵女中,祖父最为钟爱的就是她——邵陵郡主萧镜云了。

在台城旖旎温软的时光里,永远有翠柳拂堤,春芽吐绿,秦淮河里总是漾着粼粼波光,画舫里总是回响着吴娃清媚的歌声,连缠绵梁间的燕儿都是那么柔弱,薄薄的羽翼似乎都经不起软风触拂。

那样的岁月里,她不知刀有多冷,不知血为何物,不知战争有多么残酷,不知白骨累累是何种惨况。也难怪,南朝已经在歌舞升平中度过了五十载的承平岁月,在祖父萧衍的治下,一切都是那么平和美满,北朝的腥风血雨永远吹不过长江水。南朝都是文人雅士,贤媛淑女的世界,是诗与酒、花与茶的世界。

祖父除了忙于国事,总有开不完的经籍讲坛,散不去的文人诗会,下不尽的珍珑棋局。萧氏子弟都沾染了儒雅文风,连她也不例外。她犹记得八岁那年在早春诗会上吟出那首诗时,祖父萧衍骄傲自豪的表情。他紧密的双眼里盈满了慈爱和宠溺。

“江柳破|春|色,墀台接碧痕。

试问堂前燕,何故访王孙?”

她婉转而稚嫩的语调恰如新燕一般,缠绵梁间,经久不散。也正因为这一首诗,她名动江南。

当然她引以为傲的不仅有才情,还有过人的美貌,十岁时就出落的莹莹清媚,娟娟动人。那时梁朝正与东魏交好,东魏的大将军高澄不止一次想与之联姻。

但祖父怎会舍得,吴地娇软的女儿怎能经得起胡风寒雪的摧折呢?

所有美好的时光都定格在十一岁,那个她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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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倏变,当侯景的铁骑围困台城时,她彻底失去了被人娇宠的权利。

那个身材短小、贼眉鼠目的羯胡人是真正的狼!他手起刀落,就是千万人头落地,百里杳无人烟。秦淮河再也不是那么波光荡漾,血骨充斥其中,赤红是它唯一的颜色。

在祖父萧衍被围困台城的岁月里,宗室子弟各怀鬼胎,除了他父王萧纶,七叔萧绎、八叔萧纪、堂兄萧詧、萧誉全都远远观望,按兵不救,直至台城被攻破,八十三岁的祖父被活活饿死。

天意弄人,她也没有想到,在强敌围伺的艰难岁月,率兵勤王的不是她那诗才风流的七叔萧绎,也不是她那富有蜀中的八叔萧纪,而是她那为恶多端言行无忌的父王萧纶。

然而侯景的强势还是将父王的援军生生阻隔在台城之外。

那一次,她死里逃生,在堂兄萧方等的拼死护送下,躲过了侯景部队的拦阻,逃到了七叔的封地江陵避难。那时祖父已死,七叔萧绎才开始进攻侯景,但在这之前,他要将威胁自己皇位的兄侄一个个拔除。

父王萧纶本想与七叔联手御敌,奈何七叔却将兵锋对准了父王,父王不愿手足相残,遂远走西魏。而他很幸运地碰上了西魏的普六茹忠大将军。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因为普六茹忠是绝不会危害父王的。

普六茹忠,这个英武骁勇的武将,年轻时曾寓居梁国三年,颇受祖父萧衍的礼遇。她小时候还曾一瞥那将军俊武英挺的身姿,确实与文弱清雅的南朝士子迥然不同。

她想父亲虽遭七叔迫害,流落西魏,但这次,总不会再遭人为难,因为普六茹忠曾深受祖父的恩德。

可她想错了。

她在江陵苦苦盼来的消息是父王被普六茹忠无情杀害,残忍的抛尸江中!

自侯景之乱,她经历了种种险恶境遇,看遍了人性丑恶。祖父萧衍对子侄那般慈爱,但却只换得一个被困饿死的结局。萧氏子弟面对外敌懦弱畏缩,而对兄弟子侄下手却毫不手软。小小的她就已看遍人情冷暖。但她仍没有绝望,因为她还有那个疼她爱她的父亲。

只要父亲仍活着,人世余温就不会散去。

然而这个唯一的希望却被普六茹忠残忍杀死!普六茹忠,他可是深蒙祖父大恩的人啊,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回报梁国的!

这个人是摧毁她生之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此后,她彻底沉沦在黑暗中。

后来,她可以冷眼看着西魏悍军踏破江陵,屠遍四野。她可以冷眼看着七叔萧绎素衣白马出城请降。当那彪悍野蛮的鲜卑骑兵如雷霆扫地般直入江陵时,她竟感不到丝毫的畏惧。当西魏丞相宇文泰的儿子秦郡公宇文直扬言要掳她为妾时,她也没感到丝毫惊惧,甚至避也不避。

反正心早已死了,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令她愤怒的是,踏破江陵的铁骑中仍有普六茹忠的身影,这个背德忘恩之徒!她不恨西魏军,因为灭国是七叔咎由自取,她唯恨普六茹忠,这个以怨报德的恶人!

然而当四五个凶蛮的胡兵将她团团围住时,她所有怨恨都无从消解了。

那几个粗鄙不堪的士兵,竟然不顾宇文直的意愿,冒着风险也要对她行非礼之事。只因她是皇室贵女,他们想尝尝皇家女儿的味道。

但她柔美清洁之身怎堪忍受这等侮辱,所以,在被他们逼至江边时,她义无反顾地投身江中。那一刻,她想,这样也许能追到流落在水中的父亲的魂魄。

然而,她连求死的愿望都没能达成。

一个少年从水中捞出了她。

当她看见那人身穿西魏军服时,她掏出袖中防身的匕首,不顾一切地刺向那人!

那少年只是轻轻一拨,就将夺命之刃打掉了。

她心灰意冷,她想,就算今日能侥幸偷生,日后也免不了受到宇文直的侮辱,索性……

但陌生少年终究没让那夺命之刃刺入她自己的胸膛。

那一日在江边,那英俊清冷的少年冷眼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萧镜云,你就不想知道梁国为何会一夕倾覆?你这么一死,是否甘心?”

这两句话,如寒针一般刺到她心里,轻而易举地剥下他们南朝人骄傲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