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云香阁。
“乒!”带血的笏板掷落在地,彻底敲碎云絮最后一丝念想。
云絮只瞥了一眼,就如遭雷击般,颓然倒地。
年轻的皇帝嘴角溢出一丝邪邪的微笑,他优雅地俯下身,捏过云絮的下颌,逼着她直视自己:
“云姐姐,我给你带来了你想要的东西。”
说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那块沾着血痕的笏板。
笏板静静躺在地上,象牙质地流泻着温润的光泽,但那血迹仿佛已渗进里面,再难抹去。
看来宇文宪已经遇难。我闭上眼睛,心里重重喟叹了一声。
如今的宇文赟刚刚即位,就冤杀德高望重的叔父,他终将成为另一个高纬。
云絮颤抖着伸出手去捡起那块笏板,紧紧抱在胸前,终于痛声哭了出来。
宇文赟身着一身黑色冕服,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底有些青肿,那应是纵|欲|过|度的反应。细长的眼睛里勾勒出得意的笑意,他满意地打量着崩溃的云絮,浑身透出一股志得意满的骄气,仿佛埋藏在黑暗里已经发霉的种子,终于得见阳光。
这个少年身上透出冰冷残酷的气息,没有一丝温情可言。他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脸上却不见一丝悲伤,反而有一种苦熬出头的畅快和嚣张。
我立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云絮,却不能上前安慰。
他皱眉看着云絮,脸上带着一丝厌恶:“齐王宇文宪与你暗中通款,意图谋逆,如今齐王连同党羽已被正法。云姐姐,我该如何处置你呢?你和齐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知不知道,我大婚那日,醉酒后曾误闯云香阁,我竟看到齐王从你殿中出来,神情落魄;前日里,你们又在宫门处相见。你们之间……不用我明说了吧。”
“我和齐王清清白白,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云絮含泪,咬牙恨声道,“陛下,我已如你所愿,你为何失言,还是不放过齐王?
她半掩住脸,透出又是屈辱又是自弃的神色,我看着一阵心惊:为了救宇文宪,她到底答应了宇文赟什么要求?
“呵!”宇文赟一拂衣袖,头冠上的冕旒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倒是很会牺牲!为了我五叔,居然能舍下脸面,自荐枕席。但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你不过是我父亲用过的女人,以为我真的稀罕?你——哪有齐王的命值钱?”
只闻“轰”的一声,我的脑子就一片空白。心跌落在地,碎裂成片,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云絮和宇文赟,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终于撞在墙上。
想不到云絮为了救宇文宪,竟和宇文赟……她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心里又是哀痛,又是心寒。
萧镜云在她心里到底种下了怎样的爱恨纠缠?
云絮瘫倒在地上,手中依旧握着笏板,她脸色苍白,满是泪水,仿佛是一触即碎的琉璃。
片刻,她竟轻松笑了出来,脸上透着几分释然,她仰头望着宇文赟:“如此,悉凭陛下处置。”
宇文赟满意地笑了笑,俯首看着她:“我已为你找到了最佳人选,他定会妥善处理此事。你和他的恩怨,也一并结清吧!”
而后,他轻轻击了三下掌。
一阵压抑的沉寂过后,殿外转出一个人,看清他的脸,我只觉世界又轰然破碎。
“随国公,此事就交给你了,朕先走了。”宇文赟扬了扬眉,拂袖而去。他身后才显出那人躬身行礼的身影。
“臣遵旨。”普六茹坚目送着皇帝离去,恭声答道。
普六茹坚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内侍,双手端着一个木案,上面立着一个瓷瓶。不用问,我也猜得那里是什么。
“义兄!不可!”我起身赶至普六茹坚身旁。
“宇凉,你不要插手,我也只是奉旨行事。”他冷硬回绝,轻轻推开我,不留一分情面。
“邵陵郡主,我们的恩怨也该了结了。”普六茹坚上前一步,冷眼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云絮。
我心里猛然一震,霍然擡眸看着他们:“难道萧镜云一直苦心要对付的人,就是普六茹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
云絮已从容起身,将那块笏板揣进怀里,脸上漫上冷傲之意:“其实这不是我们之间的恩怨,而是我父王萧纶和你父亲普六茹忠的恩怨,对么?”
“对。”普六茹坚耐心地看着他,面上竟露出笑容,“但我父亲早已去世。所以,你几次三番劝宇文宪向先帝提议要除掉我,就是为了给你父亲报仇泄愤吧。若不是独孤伽陵提醒,我还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我的心瞬间直坠冰窟!脑子仿佛一下子炸裂开来,这不可能!难道我前番被云絮利用,竟是逼迫宇文宪来构陷我义兄?
我糊里糊涂地成了暗害普六茹坚的帮凶?
这不可能!
我失神地靠在内墙上,浑身脱力。
“呵,你还记得当年你父亲做过什么,很好!”云絮幽幽擡眼,淡淡瞥了普六茹坚一眼,“早年你父亲和独孤信为东魏兵锋所迫,败走梁国,寓居三年。我皇祖父对他们礼遇有加,以国士之礼厚待,还特意放他们二人重返西魏。
后来,侯景叛侵梁国,将我皇祖父困在台城。我各个王叔全都袖手旁观,唯有我父王萧纶率军勤王。奈何竟被我皇叔萧绎算计,不得不败投西魏。他被自己的亲兄弟追杀,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
那时普六茹忠负责接应,我父王本以为梁国于你父亲有恩,能雪中送炭,救他一命。而结果呢?普六茹忠丝毫不念旧情,竟把我父王直接杀死,并惨无人道地抛尸江中!后来他又随于谨攻破江陵,灭了梁国。好一个以怨报德啊!”
云絮冷冷盯视着普六茹坚,眼里翻涌着炽烈的仇火,那样怨毒的眼神是属于萧镜云的,我看不到一丝余萱的影子。
她果然是背负着国仇家恨。宇文氏虽灭了梁国,但毕竟是国与国之间的争斗角逐。但梁武帝有恩于普六茹忠,面对走投无路的萧纶,普六茹忠竟落井下石,直接把他杀死,实在让人心寒。也难怪萧镜云不恨宇文氏,唯恨普六茹一家!难怪这深重的仇恨已经影响了余萱。
普六茹坚沉默半晌,淡淡答道:“我父亲杀死萧纶,那是为了西魏。自古国家为先,个人恩怨在次,他为了忠君而背弃道义,也是无奈之举。”
“呵!为了忠君?同样是西魏将领,同样也曾寓居梁国,蒙我先帝厚待,为何贺拔胜能时时感念梁国的恩德?他连南飞的鸟儿都不忍射杀,因为那是我祖父萧衍垂拱临朝的方向!而你父亲呢?做的真是决绝啊!普六茹忠已死,唯有杀你,方消我心头之恨!”
“可你没机会了,邵陵郡主!你不该和齐王暗中通款,这一步你就走错了!”普六茹坚平静地开口,目光还带着一点怜悯。
而后,他给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随即端着瓷瓶上前。
“义兄!求你!放过她,她不是什么梁国郡主,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我肝胆俱裂,扑过去拽着普六茹坚的手痛声恳求。
“云絮从没煽动齐王谋逆,齐王对朝廷也是忠贞不二。一切都是有人构陷,义兄,你不要错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