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幸(1 / 2)

此时已是晌午,太阳升至天顶,四周慢慢燥热起来。

宇文孝伯和宇文神举已设好筵席,皇帝、宗亲、文武百官、后宫命妇围成一圈,纷纷落座。

宇文邕一人坐在北首,他的座位比周围人高出一截,所以他看向众人时,就是俯视的感觉。正午热辣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晕出耀眼的光亮。他面色谨静,不动声色中就已酝酿出威严的气场。他的脸笼在阳光中,闪着刺目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长长的胡须也反射出熠熠辉光,整个人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神圣而不可侵犯。

我偷偷打量皇帝片刻,一时有些惘然。三四年前,那两次国宴上,宇文邕总是与宇文护同处一席,温弱不争,显得没有底气,同普通宗室无二,那样的生活他隐忍了十三年……及至今日,他华丽转身,完全变了一个人,但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大权独揽的皇帝——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吧。

号角和大鼓声悠悠响起,奏出庄严肃穆的军乐,随行侍官吊高嗓子,宣布酒宴开始。

在场的宗室和朝臣纷纷起身,一起向皇帝敬酒,宇文邕也不辞让,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而后,宇文邕自斟了一盏,从座位上起身,举起酒樽,俯视着百官群臣,铿然开口:

“今日朕围猎设宴,主要是想庆祝三件大事,与众爱卿同欢,与天下同乐,让上天佑我大周,早日荡平逆寇,靖定四海,一统天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皆起身离席,郑重向皇帝一拜。

“众爱卿平身,大家共尽一杯!”

众臣都饮了一杯后,在皇帝的示意下,才纷纷归席。

经过皇帝这么一番造势,刚才暗杀时引起的恐慌也渐渐消弭,酒宴上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但大家依旧谨守礼法,不敢造次。

然而,回想着宇文邕那番话,我心中却有些黯然。他的梦想是一统天下,若是得以实现,那么九州就变成一个鲜卑王朝的国土,万民也要尊仰一个少数民族的皇帝。那么,煌煌汉族儿女是否甘心呢?

北魏鲜卑王朝统治北方长达一百三十多年之久,由于孝文帝的汉化改革,北魏也渐渐被北方汉人承认,尊为正统。但代表神州正朔的汉人王朝——宋齐梁三朝依次禅代,始终占据江南一带,汉人血脉未泯,那是汉族人心所向之地。而宇文邕的雄志不限于统一北方,他要一统全国,廓清四海,重现秦皇伟业,彻底结束三百年来的风云乱世。到那时,鲜卑王朝将会彻彻底底地独掌天下。

不知届时,汉族儿女会作何想法?

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民族团结政策推行全国,自身又带有一半蒙古族血脉——我妈是蒙古族人,我爸是汉族人——所以对民族界限划的不是那么清晰。如今,穿越到周国,我虽食周粟,但对这个政权并没有绝对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对国家说不上深厚的热爱,甚至对敌国北齐也没有特别深重的愤恨,仍像一个游离于历史的局外人。所以,对于宇文邕的统一大业,我谈不上排斥,也说不上支持。

不过可惜,宇文邕就算再有雄才杰略,也算不过天命。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几年之后,杨坚将会废周立隋,一统全国,将天下重新抓回到汉人手里,彻底结束五胡乱华以来的悲辛离乱的岁月。

酒宴上气氛逐渐活络起来,在皇帝的倡导下,群臣也放开拘束,离席互相敬酒。宇文邕甚至也走至客席,给诸臣一一敬酒。他收起刚才威严的气度,与臣下在一起时,温和可亲,没有一丝倨傲。

众臣都陷入喜悦的气氛中,我却有些心不在焉,神思随意游走,目光不经意落在对面席上,一个五十多岁的文士也坐在一隅,神情萧索,郁郁寡欢,我仔细一看,却是庾信。

是啊,此时孤独落寞的也只有他了,他过去看着故国南梁为西魏所灭,现在又要见证北周逐渐走上统一的道路,想必内心之酸楚,心情之复杂要远远胜过我吧。

“妹妹怎么闷闷不乐?”我正出神,却被一人唤起,回头一看,却是独孤伽罗。

她也身着一身骑装,风姿清爽,于秀美中透出一抹豪放的英姿,更显得高贵出众,气度不凡。我暗暗观察她,她虽面带笑意,但眼眸却沉肃静冷,似乎掩藏着更深的情绪。

她心中在想什么,我想我应该能猜准。

“嫂子!”我展颜一笑,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随即又觉得不对,改口道,“阿姐!”而后又觉得别扭,凌乱地摇摇头。

“妹妹随便叫吧,无妨的。”她看着我这副窘态,笑意更深,“我们本来就有双重亲戚,多好的事!”

“是啊!”我憨憨一笑,爽声回道。

如今,独孤伽陵这个身份虽未正式公开,但在私下里却不用隐瞒了。那时我哥哥苏威知道这个真相时,又是感慨又是快慰,直叹天意巧合。

“阿姐见过我二哥了么?他的伤可还好?”我收住笑容,小声问道。

“嗯,”独孤伽罗点点头,但面上微露愁容,“刚刚说过几句话的,我这弟弟……唉……”她叹口气,说不下去了,我想她应是为他的冒险举动后怕呢。

“妹妹不用担心,他的伤并不严重。”看到我有些担忧,她又笑着劝道。

我这才稍稍释怀,突然想起一直没有看到普六茹坚,转而问道:“我义兄呢?”

“他啊,正和尉迟运、郑译等商议丽华和太子的婚事呢?”

我有些意外,但也未太感惊讶,尉迟运和郑译都是东宫的官员,他们和普六茹坚谈话,那太子婚事应是已提上日程。

“婚期定在何时呢?“我又问。

“九月十九。“独孤伽罗淡淡答道,脸上并没有喜色。

看她这副神情,我又想到那日宇文赟醉酒后的一脸丑态,不免心生厌恶。丽华那么冰洁美好的女孩,却要托身于这样的人,纵使他是太子,又能有何幸福呢?

宇文赟的劣迹,恐怕普六茹夫妇也有所耳闻,婚令是皇帝意旨,他们就算不情愿,也不敢违抗吧。

宇文邕与普六茹坚结亲,可能也是出于拉拢贺拔胜派系的考虑。由于普六茹坚不凡的面相,宇文邕和宇文宪等宗亲对他都颇为忌惮。如今,他若成为外戚,身份敏感,若是有所异动,恐怕也会被立刻查知。

又是一个被政治捆绑的婚姻,我摇摇头,心中又涌起感慨。

念及此,我又想起苏夔,更是心酸。

这时,独孤伽罗突然拉了拉我,小声提醒道:“陛下有话要讲。”

我连忙收回思绪,坐正身体,目光也飘向北首——皇帝所在之处。

宇文邕又一次端起酒樽,长身立在席边,目光沉沉,神情凛然,一副长髯无风自动,平添了几分威严。

“诸位爱卿,朕刚刚说过,今日围猎设宴,主要是为了同诸位庆祝三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