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在渊,不鸣则已;一朝冲天,天下震怖。
天和七年三月十四日,宇文邕晦迹十三年之久后,苦心经营,一举诛杀权臣,终于收回中央大权,自北周立国以来就被虚置的皇权,终于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回到皇帝手中,从此终于开启真正意义上的周武帝时代。
诛杀宇文护次日,宇文邕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建德。这位隐忍十三年的皇帝,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大刀阔斧的革新内治了。
在清剿完宇文护的余党之后,宇文邕首先着手重整中央机构。
三月二十一日,宇文邕任命宇文宪为大冢宰,总领政事;宇文直为大司徒,主掌内政;陆通、辛威、宇文招分别为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尉迟迥、窦炽、李穆则领任太师、太傅、太保之职。
然而,宇文宪虽然脱罪,并且高升为大冢宰,但他并没有总领六官的权力,与其他五部平级,只能听命于皇帝一人,远远不能和宇文护时代相比,国家大权实实在在地被宇文邕握于手中。
在此基础上,宇文邕又以雷霆手段整顿国家诸多问题。
他继续推行均田制,并屡次下令减免租赋力役,对于鳏寡孤独者,量加赈恤,以便减轻农民负担,促进农业生产,充实国用,同时严厉打击豪强大族占有土地和藏匿人口,廓清宇文护为政时期的弊病,保证税赋的充足,减轻平民负担。
他主张禁断佛教,销毁佛寺,放归沙门中人,充实了人口,减少避役人数,增加财政收入。同时主张儒教为先,以华夏正统文化理念整饬教化,敦化民心,一反北魏末年的胡化逆流,坚决贯彻汉化改革。
他制定《刑书要制》,对为奸犯科之人施以严刑峻法,一时间内治为之一清,豪强都慎行敛迹,不敢滥用豪权,大大缓和了阶级矛盾。
他继续推行府兵制,削弱柱国将军军权,使府兵总揽于皇帝之手,牢牢握紧枪杆子。
他多次下令释放从各地掳来的奴婢,恢复其平民身份,清剿鲜卑政权的奴隶制残余,进一步向封建制过渡。
…………
“好啦好啦!别在给我科普了,再说下去,就能写成一篇论文了。”我卧在床上,听着云絮给我讲宇文邕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治绩,一时有些头晕。
我向她揶揄一笑:“我只需知道陛下是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就行了。诶,女人就是这样,说起自己丈夫的优点,就滔滔不绝……只是可惜啊……”我皱皱眉,感叹道。
“可惜什么?”云絮面色一紧,问道。
我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陛下雄才伟略,简直就是一个完人。只是如你所说,他子嗣孱弱,纵使将周国打造的国富民强,坚不可摧。但若没有一个成器的儿子继承大业,恐怕这厚实的根基也会被渐渐消磨。高欢、高洋留下的家业,不就是被高湛父子这么挥霍了么?”
此时,云香阁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才敢放肆地提出这个讳莫如深的问题。大喜过后必有大忧。宇文邕虽重掌大权,得以一展才略。但子嗣这个问题上,确实是个他无法回避的心结。若不能妥善处理,必成大患。秦隋二朝可以为鉴。我也觉得,宇文赟难堪大任。
云絮脸色越来越白,她沉默半晌,还是小声开口,像是在喃喃自语:“也许一切还可以改变的。”
她声音不大,却如一记洪钟砸在我心上,我猛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道:“寄儿还小,你千万不能铤而走险。政局之事,离得越远越好。否则一步走错,后果不堪设想……”
云絮见我神情严肃,不由得笑笑:“你想多了,我怎敢有非分之想。寄儿这么小,我怎会让他涉险?”
听她这么说,我才渐渐放下心来。
但耳边似乎隐约听到她的低语:“我只是不甘心看到……”
心里又猛地一震,我不禁出声唤道:“云絮。”
她似乎有些失神,被我出声一唤,脸色变了几番,才恢复如常,我凝视她片刻,只觉她心里有更深重的心思,甚至还有隐匿心底的悲苦无奈。
那究竟是什么?我一边好奇着,一边又深感不安,她定是对我隐瞒了什么,也许是她的往事。
我不好探听她的隐秘,只是抱住她,默默开口:“云絮,你已经很幸福了,无论如何,不要做傻事。现在你毕竟是个母亲……”
“我明白……”她低声开口,就像个怯懦的小女孩,喉头竟有些哽咽。
我心下一惊,不知她为何这样动容,也不好多问,只是用力地搂住她。
片刻,她轻轻推开我,笑道:“好了,快要日上三竿了,赶紧穿好衣服,梳洗一下。”
看她重展笑颜,我心头也是一暖,笑道:“今天我又是要见什么大人物?”
云絮嗤嗤一笑,目光透着揶揄:“此番确实是个大人物!某人的夫君已晋升为皇宫禁卫总领军,前途无量。我这不正要乖乖把他夫人送回去,否则宇文将军怪罪起来,我可担当不起。”
“砰——”仿佛一颗石子在湖面上砸出圈圈嗀纹,我心里再难平静。
“二哥……二哥……”我低头喃喃念了几声,一时神思恍惚。
而后敛起心神,迅速穿好衣服,猛地跳下床榻,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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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皇帝和叱奴太后,一天就下来了,我准备离开时已是日暮。马车在宫道上悠悠行驶,我却有些坐不住,心里不是恐惧和担心,而是期待和由衷的欢喜。
云絮静静地端坐在车中,一脸淡然,恬静白皙的脸庞如不起波纹的湖水,美好的有些过分。
而我只是靠在车中两眼发直,愣愣瞅着帐帘,心里思绪腾涌。
“就这么沉不住气?”云絮瞥了我一眼,淡淡笑道。
我的脸突的一红,讷讷道:“让你见笑了。可我今天才发觉已经在你这里赖了一个多月了,是该回家了。”
“宇文将军帮助陛下清剿余党,这一个月来也是不得闲。你去了宜阳一回,身上带了很多伤,在宫里调养一下不正好么?”
我扭头看她,眨眨眼睛,笑了笑:“谢谢云娘娘这一月来管吃管喝管住宿管医疗,真是人民的好政府啊。”
“你啊!”她用指头在我额头上一戳,无奈地笑笑,也不再言。
马车里又静默下来,不知行了多久,突然一顿,就停了下来。
“应是到了宫门吧,我就送到这里。侍从会驾车将你送回家。”云絮说着,就要撩帘下车。然而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呵斥,那声音仿佛带了七分醉意,含糊不清:
“是谁的马车不长眼,竟敢拦住本太子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