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拐进皇宫深处,直往含仁殿。
又行了一段路程,我和宇文直便下了马车。沿着宫道,奔着前方走去。
眼前一座又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叠沓而来,殿顶的金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眩人眼目。
我微微眯起眼,只觉那一圈圈迷蒙的金黄光晕仿佛化作一条巨龙,准备一飞冲天。
转头瞄了瞄文安殿的方向,那里不正是蛰伏着一条隐匿深渊的潜龙吗?只待今日功成,他便可冲破桎梏,翺翔九霄!
念及此,我心中涌上一丝感慨:自宇文邕少年登基,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它足以使轻狂的少年长成稳重的中年,稳重的中年变成迟暮的老年。这两种变化恰好体现在宇文邕和宇文护身上。
韬光养晦十三年,又需要怎样坚忍强大的心志,怎样深藏不漏的城府?我最初,竟是错看了小皇帝。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只是若没有今番这个变数,宇文邕他是否还能继续忍下去?我真是好奇。
心中感慨如波浪般叠涌过来,我犹自出神,身边宇文直轻轻咳了一下,我立刻收回思绪。
“你不是会些武艺吗?到时你就负责保护好太后,若陛下力有不逮,便相机行事,帮上一帮。”他附在我耳边低声嘱咐。
“我明白。”我压住声音,低低回道。
“走吧。”宇文直一甩长袖,大步向前方走去。
一路上宫女内侍纷纷向他行礼,他只是摆了摆手,快步向前。我也只好低着头,追紧他。
拐过一个便门,含仁殿就在眼前,闪着灿灿金光。
从这里到殿门口也就百余步,我却觉得这条道路异常漫长,仿佛直抵海角天边。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草木萌生,宫内到处都是一片欣欣绿意,旁侧花苑里更是探出朵朵春花,鸟雀蜂蝶穿插飞于其中,使整个庄严肃穆的皇宫都生动起来。明黄的阳光照在其上,给周围景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祥和的暖意。
这暖意里看不到一点杀机,让人心神为之一缓。
就像以前小皇帝温淳无害的笑容。
我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便不再想。
“拜见卫公。”含仁殿外侍立的宫女见到宇文直又纷纷行礼。
“太后可在?”宇文直拔高了声音,话里渗出不容侵犯倨傲和威严。
“太后在里面安歇,就等您呢。”
宇文直不再说话,跨进殿内。
这含仁殿是太后居所,外室摆着一张坐榻、两张案几,四把乌木椅。帘栊后,却又别有洞天,就像大户人家的卧房一般,有一张宽大华美的床榻摆在墙边,榻上罩着纱帐,流苏珠串点缀其上,宝光熠熠,满眼生辉。
榻上,一个华服老妇正倚靠其上,双目微阖,微微发胖的脸上晕着两抹红,像是刚饮过酒一般。我有些惊讶,但轻轻吸气,果然有一股甘醇清冽的芳香沁入口鼻。
难道这叱奴太后还好饮酒?果然是鲜卑女子,颇具男人的豪爽之风!
“儿臣拜见母后。”宇文直已躬身叩拜,我也赶忙给叱奴太后行礼。
然而,宇文直唤了半天,这老太后才悠悠擡眼,眸中还带着三分醉意,嗓子沙哑不清:“豆罗突,你来了啊!快到母亲这边坐。”
她坐直了身体,向宇文直招招手,面露笑意,目光也清澈了几分。
宇文直似乎有些不耐,但还是起身坐了过去。
叱奴太后拍着宇文直的肩膀,瘦弱的手在他头上、脸上抚过,眼里满是慈爱,一边说着一边还叹道:“吾儿长大了。”
她对宇文直异常亲昵,我这才想起叱奴太后是皇帝和宇文直的生母。她对宇文直自当别于其他王公。
叱奴太后还在抚着宇文直的脸,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盯住他,仿佛看不够似的。而我暗暗观察到,宇文直双拳攥起,微微皱眉,似乎已经不耐,但还忍着不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