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1 / 2)

双手浸在又脏又冷的冰水里,已麻木得没有知觉。我机械地搓着厚重的衣物,双目掠过窗棂,怔怔地望着青灰的天幕。

浓云压顶,不见一丝光亮,恰如我此时的沉重的心情。

被宇文直丢在公府里的浣衣房已有些时日,我估摸着,现在应该已是二月中旬了。但对现在的我来说,时间流逝似乎没有意义。自从那夜和宇文直撕破脸皮,我所有的希望都付之一炬。

他把我丢到浣衣房来干着脏乱卑微的活计,摆明想羞辱我。此处干活的丫鬟仆从虽不清楚我的身份,但也摸清了宇文直对我的态度,有事没事就耍些小聪明,合起来挤兑我。每天起来,都能看见我的木盆里堆满了最厚重难洗的粗布麻衣,有时洗干净的衣服晾在院中,又会被人扯下踩上几脚,而我,又免不了受到管家的毒打。

若在以前,依我这倔|强|暴|烈的脾气,是绝不会容忍别人欺负的,但现在我与其说是受罪,不如说是赎罪。

身前的木桶里衣物堆积如山,一旁的仆妇们都蹲着身子卖力地搓洗着。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摇摇头,目光又回到面前的水盆里。

手被寒水泡得像两块冷硬的冰坨,手指几乎僵结到无法屈伸的程度。我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揉搓了一番,待青白的皮肤微微泛上了些血色,才停了下来。

“愣什么!一会儿不看着就要偷懒!”我出神片刻,一通痛骂又如寒水般劈头盖脸的砸来。那个五十多岁的总管叉腰呵斥着,走过来一脚踢翻了我身前的木盆。

脏冷的冰水溅了我一身,我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起身收拾残局,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重新放回盆中,再打来新水把衣服泡上。我不敢拖延,稍有迟缓,那凌厉的皮鞭可能就要抽在身上。

身边的洗衣的仆妇都瞥了我几眼,目光里有同情,有麻木,也有幸灾乐祸的,但她们也不敢多瞅,马上转头又去忙着自己的活计。

现在的境况和在齐国被俘的那些日子颇为类似。干的依旧是脏活重活,皮鞭也分毫不差的落到我身上。唯一好一点的就是这里的伙食还能勉强下咽。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渺无希望的。除了小王和赵常,没有一个熟人在身边。宇文倾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每想起他心里都焦急难受。那里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

而现在,我的希望早已焚落成灰。和宇文直闹僵后,他将我囚在浣衣房。我不敢忤逆他,因为独孤伽陵还在他手上。纵使我不抱有宇文直能放过他的希望,倒也想着他在最后的时日里能善待独孤伽陵。

我不知宇文直是否有铲除宇文护的打算,也不知他会如何处置独孤伽陵。每日醒来,只是希望不要听到关于他的坏消息。也许,处死独孤伽陵,只是个或早或晚的事。

想到他,我心里窜起一阵酸痛,宛如刀绞。如果那夜我不反抗,也许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日夜悬心,担忧他的生死了。可我终究还是个自私的人,我在乎他,但还没到可以为他牺牲一切的地步。我的一个私心,最终毁了他,也毁了我自己。

现在在浣衣房受罪,我的心已经麻木得没有怨言,这权当是我为自己鲁莽自私的行为赎罪吧。可这又能换来什么?独孤伽陵,也许终要死的。

念及此,心脏突然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内心深处沉埋的另一个灵魂仿佛活了起来,骤然迸发出的彻骨悲伤和痛悔弥漫到意识里的每个角落。

我这个软弱、自私、薄情的人,连为自己丈夫牺牲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咬住嘴唇,生生忍着,细碎的抽泣声还是从唇齿间溢出。

浣衣房里一片沉寂,只有搓揉衣物的摩擦声和搅起寒水的哗啦声,我埋着头双手一刻不停,蹲了半天,后背已酸疼的像要断掉一般。

想直起腰捶捶后背,刚一擡头,却对上一双冰冷寒厉的眼眸,那人正俯首冷冷盯视着我,而身边的仆妇们早已伏在地上叩首行礼。

“苏氏见过卫公。”我撇开手中衣物,忙对他行礼,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头一次在这里见到宇文直,他突然来此,有何用意?难道要告诉我独孤伽陵的死讯?我浑身猛地一震,缩住身子不敢往下想。

“起来吧。”宇文直冷淡开口。众人方喘了口气,匆匆起身。他摆了摆手,示意我跟他出去。

随他拐入总管歇居的房舍,早已有人奉好茶,宇文直坐在上首,手端着茶盏,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最终落到我红肿的双手上。

“这里的滋味可还好受?”他移开目光,漫不经心的问。

我垂首立在房中,淡淡开口:“我触怒卫公,早已是万死之身。如今,活着的每一刻,都是您的恩赐。哪还敢有怨言?”

这几句卑微自贬的话几乎把我贬到尘埃里去。前些日已铸成大错,此番为了独孤伽陵,我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冲撞宇文直了。

他轻轻啜饮一口茶,擡眼冷笑:“你先前的傲气都到哪里去了?”

闻言,我的身子颤了一下,眼眸一暗:如今性命都握在别人手里,哪还有资本逞傲气?在这古代社会,等级森然不可逾越,纵使我心比天高不服气,但脖子却没那么硬。在这里,就要遵循这里的游戏规则。如今身处下风,一切都是没办法的事。

“卫公不是要看我屈辱的表情么?”我低眉顺目,漠然道。

宇文直盯了我片刻,一时无话。皱皱眉毛,目光里微露嫌恶,他微微侧过头,又开口:“你就不想知道独孤伽陵现在怎样?”

我呼吸一滞,霍然擡眸,心里腾起难以遏制的希望和欣喜,他既然这么说,应该还没有对独孤伽陵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