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 / 2)

荒野上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凛凛秋风刮过荒草的声音,还有宇文倾气若游丝的呼吸,和我剧烈的心跳。

这一刻,似乎无比漫长悠远,但我却感到无比的宁和平静,自被俘以来狂躁恐慌而疲惫的身心也被他抚慰得不起波澜。

为何是这样?我咬住牙,泪水依旧淌落,落在他的衣甲上。

为何我真正动心时,他却要死了?

宇文倾的下颌抵在我头顶,轻轻拍拍我的背,嘴中间或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感觉体力恢复了些,我欲推开他起身,然而他的身体突然一僵,猛地把我推开!

我仓皇起身,擡眼望了望前方。

事实证明,在你绝望的时候,往往会有更让你绝望的事情发生。

此时已近薄暮,低垂的夕阳在荒野上拖出长长的阴影。一个……二个……五个……十个……二十个……

已经够了,足够致我们于死地了。

又是一阵西风吹过荒草,原野上盘桓着亘古的荒凉。

晚霞缠绕着残阳,几乎要滴出血来。

前方不远处,赵常正骑在高头大马上,侧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们。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骑士。

看那样子,他刚从建安城回来,正要赶往宜阳城,不料却遇上我们。

我攥紧拳头,全身上下渗着彻骨的寒冷。

而我转头时,一旁宇文倾竟已站了起来,立在我身旁。我心一惊,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面色稍稍和缓了些,但却依旧苍白,双手附在身后,虽攥成拳,但却在不住的颤抖。

他是在硬撑,做给赵常看!糊涂!

我心一揪,却也没办法阻止他。

宇文倾敛住神情,双眸冰冷,目光犹如两柄寒剑压向赵常。而赵常按住马头,红色的脸膛显得有些发黑,背着夕阳更是笼上了一层阴影。他也在冷冷地回视。

半晌,赵常的神色变了变,终是沉声开口:“宇文将军,小梁子为我军所俘虏,又杀了张四,我必须带回去,好给斛律将军一个交待。至于你……既然此番自己送上门来,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的左手按住剑柄,眼中杀意闪现。

宇文倾眼睫微动,脸上冷意稍稍收敛,有些感慨地开口:“老赵,你当初随我回周国,一起共事六载,情意不可谓不深厚,怎么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赵常的手一松,马儿打了个响鼻,马蹄搓着地上枯草。他神情一黯,缓缓开口:“那份情意我永生难忘。但斛律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的妻儿老母又在齐国。我的一生也都交给了齐国。你也知道,忠义不能两全……”

他红黑的脸庞折射出岁月的暗痕,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十岁。

“好,”宇文倾微微低头,轻轻笑了一下,语气有些苍凉,“为了妻儿,我可以原谅你先前的背叛。可是——”

他突然拉住我,又霍然擡起头,冷冷回视赵常,语气沉痛:“我也有妻子,将心比心,你何必相逼至此?”

“他是——”赵常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眼里布满震惊,摇摇头,身下的马也不安地扭动。

“我明白了。”他垂下眼睛,淡淡说着。

“我和斛律将军也有多年交情,今天他若在场,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你又何必相逼过甚?”宇文倾前迈了一步,虽是相求,气势却不减半分。

他沉默了半晌,心里似乎在剧烈挣扎着,眼眸扫向四周,神色突然一变,好像觉察出什么。

我也不禁瞅了瞅,四周只有枯黄的荒草,再无其他。但空气里好像漾开了一丝诡秘的气息。

宇文倾微微眯起眼,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我知道他虽面上看着淡定,但每一秒都是在硬撑。他想在心理上迫使赵常妥协。

空气中诡秘的气息越来越浓,但却偏偏觉察不出有什么动静。我不禁有些心急,再这样耗下去,宇文倾可撑不住了。

良久,赵常终于转过头来,他的神情已恢复坦然,竟望着宇文倾笑了笑。

看着那样的表情,我心里更是不安。也不知一向直爽的赵常此刻怎么吞吞吐吐起来。

“此言差矣。”赵常望着宇文倾,淡淡开口,“当初在齐国,与斛律将军有过深交的可是独孤伽陵,而非宇文倾。独孤公子,我说的对吗?”

我只觉眼前有一道绚丽张扬的闪电将天幕撕开,一道巨雷平地炸响,直直落在我的心上。

然后心上就裂开一隙,有个沉埋的灵魂撕裂我的心脏,不顾一切地跳了出来——那是真正的苏宇凉。

西风萧萧,拂过众人的脸庞,卷过衰残的枯草。这一刻,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当初若非斛律将军有意放水,他怎会容你独孤伽陵潜入齐国,并以宇文倾的名义安然度日?他是敬重独孤信的为人,想保住他的血脉罢了……”赵常攥住缰绳,淡淡地看着宇文倾,目光带着几分怜悯,“但斛律将军毕竟不太放心,所以才将我安排到你身边……”

半晌,我艰难地转过身,看向宇文倾,目光带着询问。

他没有看我,脸色已恢复震惊之后的平静,然后微微仰起头,合上眼睛,眼角一抿,竟有泪水无声淌下。

“原来……斛律光竟是早就知道……”他喃喃低语,声音透着无尽的喑哑和疲乏,仿佛在荒漠中没日没夜跋涉的旅人,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昏黄的暮光打在他的脸上,我心里一空,只觉得他是那么的孤独。

在这一瞬间,我回忆起他和宇文孝伯私会的情景,回想起云絮的推断和暗示,回想起小皇帝种种行径……恍然间,有一簇亮光照亮内心的疑团,豁然开朗起来。

独孤伽陵竟然是诈死?莫非这一切原本都是小皇帝的安排?这是一个多么深远隐秘的计划,从独孤伽陵少年时开始,他化名宇文倾潜入齐国,接近阎氏,只为获得宇文护的信任,好藏匿于他手下,为宇文邕做个暗子?

一个死去的人,永远不会有人怀疑。而与宇文护有血仇的人,却能回报宇文邕绝对的忠诚!

我倒抽了一口寒气,如果这是真的,宇文邕究竟有多么深远的谋思!那时他还不是皇帝!

而独孤伽陵又经历了多少年的孤独和隐忍,他身负血仇,却一心侍奉仇敌的至亲,只为能博取他的信任。

他对阎氏言笑款款时,内心是否滴着血呢?

他父母尽逝,只有一个同母姐姐独孤伽罗,却只能远远观望,不能相近相亲!

这一瞬,我心头一阵恍惚,记忆里独孤伽罗的身影突然和梅园中与宇文倾相拥的女子重合在一起。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所误会的他的“心上人”,不过是他一直不能相见的亲姐罢了。

推想着他可能的遭遇,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揉碎,内心一阵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