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1 / 2)

“到底还是要跟你坦白。”宇文倾揉了揉额头,声音透着疲倦和无奈,他又重新检视了房门,才将我拉进内室,坐在那张未及收拾的榻上。

看着榻上一片凌乱,我和他都有些尴尬,他迅速叠好被褥,才在我身边坐下。

“你说吧,宇文和月到底是谁?”我盯住他,不给他退缩的余地。

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掠向窗外,一副“此事说来话长”的表情,我则托起下巴,专注的望着他,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和月,她确实不是我妹妹,她也不是女人。”宇文倾吸了口气,把这些沉埋心底的惊人秘密一点一点挖掘出来。

我低低地“哦”了一声,心里还是想到过这一层,也没感到太过惊讶。

“他本名元朔,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族弟。”

我心里抛出一个浪花,暗暗吃惊:“没想到他身份竟这么显赫,是元氏皇族。”

“当初文宣帝高洋在任时,曾问过东魏宗室彭城公元韶‘汉光武何以中兴天下?’结果元韶一句话,就令高洋将东魏宗室近亲四十四家全部下狱斩杀。“宇文倾声音平静,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他说了什么?”我陡然变色,心都揪在一起。

“王莽没有把刘氏宗族斩尽杀绝。”宇文倾轻轻回道,眼里泛过一丝怜悯,“那时元朔仅仅十二岁,也被下狱。不过他天生容貌清秀娟美如女子,长广王高湛早就对他有意,就偷偷买通狱卒,偷梁换柱,将他救出,改名为高朔,收到身边做了娈童。”

我不由得低呼了一声,想不到和月童年竟有如此阴暗的经历,血仇和耻辱折磨着他,难怪他性格那么怪癖。

“后来呢?”

“高湛登基做了皇帝,仍没有放过他。他不堪其辱,暗自寻思脱身之策。后来周国联合突厥,兵锋直指晋阳。高湛为求和解,决定送回阎氏以讨好宇文护。那时元朔找到了我,托我带他离开齐国。”

“高湛怎会轻易放他离开?”我不禁发问。

宇文倾笑了笑:“元朔性情乖戾孤僻,那时高湛早已厌倦他。他又找来西域杂耍艺人和士开进奉给高湛,作为弄臣,以转移高湛的注意力。而后,他与我同阎氏一道返回周国。”

“你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让他扮作女子,伪装成你妹妹?”

宇文倾点点头:“元朔所求,就是要倾覆高氏政权,以血深仇。所以他尽心尽力帮助我,利用和士开的势力,联合祖珽,为我在齐国充当眼线。为防别人猜忌,我对外宣称他甘愿守寡,陈锁深闺。其实,他多半时间,都不在家里。”

难怪宇文和月当初深锁阁楼,不愿出屋,原来竟是这般缘故。想当初我还苦心想和这个小姑交好,现在想想,不免有些可笑。

“不对,”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开口,“你说高洋在世时,他已有十二岁,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他至少有二十多岁。为何他的容貌看起来还像二八年纪?”

宇文倾闻言,眸光一闪,眼里浮出一丝悲悯之色:“当初高湛为保持他容颜不衰,逼他吃下方士炼制的养颜丹药,他的容貌就维持在十七岁。可那药虽能维持芳华不改,但却有强烈的毒性,慢慢积聚,可能会一夕暴发。你也能看出,他身体弱得很,恐怕是年寿难永。”

我听着他的话,慢慢回想起和月苍白瘦削的脸颊,不免有些揪心。北齐乃禽兽王朝,果然不假,只是没想到高湛如此狠绝自私,竟用这种办法维持他的容颜。他对高氏又怎能不留下深重的积怨?

望了望宇文倾,他依旧面色沉静,眼神有些恍惚,似乎也是回忆起往事,我心中一动,不由开口问道:“元朔所为是为了倾覆高氏,那你呢?你求的又是什么?”

他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我这般发问,碧绿的眼瞳瞬时搅起了波澜,他抿住嘴唇,把即将脱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良久,才转过头去,涩涩开口:“我此生只为做那一件事。只是现在不方便说,到时你自会知晓。”

“也罢。”我见他言辞闪烁,眼里流出几丝掩饰不住的悲意,便讪讪住口,不再追问。

月亮已上中天,清泠的银辉打进窗子,落在地上,我俩一时无话,房中寂冷无声。

觉察出夜色已深,我起身欲走。

“等等。”宇文倾又叫住我。

我转过身,看着他被沐在月光里的白皙脸庞,心头又漾过一丝暖意。

“何事?”我微微一笑,问道。

他静静看了我片刻,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开口:“华佗所著《青囊书》有言:‘人以眴时最朴’。”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和我卖弄起文字来,歪着头问他:“什么意思?不懂。”

宇文倾似乎早预料到我会有此反应,轻轻一笑,面目又柔和了许多:“大意就是人在受到惊吓时,瞬间的反应最能体现他的本心。”

“然后呢?”我依旧不解,实在不懂他拐弯抹角想问什么。

他突然轻咳了一声,面目又沉冷起来,眼睛盯住我:“我想知道,昨夜你奔上城楼救我一命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脸瞬间烧了起来,避开他的眼神,干笑了两声。

沉默半晌,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心头,我向他眨眨眼,笑道:“我也想知道,昨晚你救下我后骂那一句‘混账’时,想的又是什么?”

他闻言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般反诘,目光不自然的闪了闪,微微偏过头去,白皙的侧脸泛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嫣红。

“好啦。”看着他这副神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肩头大力一拍,俨然像个女汉子:“我们说好了要风雨同舟,你有难,我怎会袖手旁观?”

他怔忪片刻,旋即又回过神来,眼眸有些黯淡。我以为他还会追问。而他却只是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看着他空落的眼神,我的心突然一揪,赶忙收住笑声。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我杵在原地发怔,他这才笑了笑,拍拍我的肩头:“时辰不早了,回去睡吧。”

我点点头,转身离去,把身影抛在一片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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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库里的粮草日益萎缩,估计撑不过三天,我没敢告诉宇文倾,怕他忧心。

据说,李迁哲的信使已趁那夜乱战逃出城外,直奔襄州,向宇文直求援。但我可丝毫不敢乐观,就算宇文直答应救援,我们的粮草恐怕也撑不到那时候。

日前,宇文宪攻破宜阳已有一个多月,我们被斛律光围困也有一个多月,他们两方相峙,也不知谁能打破这僵局。

如今已入八月,掰指头算算,自从年初来此,我们在宜阳与齐军拉锯已有半年多了。

如今杨素还没有消息,宇文倾曾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想必是有了成算。杨素的失踪没准也是一场预谋,也许就是为了实施宇文倾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自从那次被齐军突袭后,整个建安城都弥漫着一股狂躁不安的情绪,士兵们神情紧张,生怕敌军突然来犯。我猜他们也隐约察觉粮草不济的事实。这样下去,军中可是埋着巨大的隐患。

几日前,六子守的崇德城那边,也频频告急,据说已经开始宰杀战马了。宇文倾自顾不暇,只能拖一天是一天,盼望杨素早点回来。

至于斛律光下一步如何计划,我一片茫然,也探不出头绪。宇文倾既然已经派出元朔,那么他的计划应正在实施。

“梁护军!”这日下午,我愁眉苦脸的从府库出来,就见一个哨卫匆匆步下望楼,向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