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派出斥候查探清楚了,斛律光的兵力分布跟我们先前的安排类似:他用五千人护在最北边,以防宇文宪南下;一万人去修筑统关、丰化二城;剩下的人驻守大营,和我军对峙。”宇文倾指着地图徐徐道来。
我闻言点头,但心里又一片苦涩:虽兵力分布相似,但在数量上,齐军可是十倍于建安崇德两城之人。宇文宪的五万大军虽围困在宜阳,牵制斛律光,但他终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你难道是想趁齐军不备,袭劫粮草?可是他们三处兵力雄厚,就算我们全员出动,也无法抗。你又从何下手?”我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疑虑。
宇文倾又抿了一口水,修长的手指扣起来,在军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望着我微微一笑。
他还没开口,似乎等我自己想清楚其中隐秘。
望着他那从心底溢出的笑意,我只觉一股暖流爬遍全身,一个月来的紧张情绪似乎舒缓了不少。最近,他一直忙于军务,我很少看见他笑,也担心他身心俱疲,自己先垮掉。如今看他这般神情,我心里紧绷的弦也稍稍一松。
我摇了摇头,自己对作战谋略不甚通晓,也懒得动脑子去琢磨。
宇文倾眼眸一转,淡淡道:“其实很简单。斛律光刚到宜阳之际,大军全都驻扎一处,物资也集中在大营里。如今分兵三处,自然少不了粮草军备的调转。对于三处重兵,我们虽无可奈何。但他定然不会投入太多兵力调配粮草。我们恰恰可以从中做文章……”
闻言,我眼睛渐渐亮起来,慢慢琢磨了一番,的确是个可行之计,只是……
“纵使不跟齐军主力正面交锋,孤军前去敌营一带劫粮,风险也不小,你有几成把握?”
宇文倾扶案站起,仰起头,闭上双目,看表情似乎很是疲倦,良久,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里面已清明起来:
“没有把握。”
我面色一凛,眼睛盯住他,等待他的话。
“斛律光筑城的目的与我们不同。他是想同宇文宪抢夺宜阳对外交通线,以缓解宜阳粮道被切断的困境。因此,统关、丰化二城的置地位于宜阳东侧,偏向洛阳,与大营距离也很远。其中多处经过河谷险隘,我们要是扼住要塞,阻断路线,一人能为百人敌。”
我沉吟片刻,又道:“你能想到这些,斛律光就不会想到么?宇文宪不会想到么?”
“齐公是何想法,我不清楚。至于斛律光,他应该能料到。所以我们不能率先出手。贸然出去,定会被他发现。我正等待一个机会。待营造出我军羸弱不堪无力转圜的假象,再伺机出手。”
“这样未免太被动了些。我们可撑不了多久了……”
宇文倾闻言,嘴角勾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在我军垮掉之前,斛律光一定会先沉不住气。他三万大军耗在这里,可不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两座小城。”
“他是想诱宇文宪南下,一举歼之?而我们只是诱饵,或是要挟宇文宪的把柄。”
“不错。周围定有他的眼线在打听我军的情况。我就看他如何动作了。”
宇文倾是个稳重保守之人。既然他这么想,我也就舒了一口气。
----------------------------------------
暴风骤雨在三日后的深夜降临。
尖锐的号角遽然响起,划破沉沉黑夜。我一下子从营房内惊坐起,胸口剧烈的喘息着。
不远处的军榻上空空如也,宇文倾已不在了。
“不好了!齐军攻城了!”我微微侧耳,守城士兵惶恐的嘶吼撕破窗子闯了进来。窗外闪动着熊熊火光,士兵杂沓奔走,嘶喊声和哀嚎声不绝于耳,显然是没有丝毫准备,穷于应对。
我的心突突直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一向没有大幅动作的齐军怎会突然攻城?而以宇文倾的沉稳、杨素的精明又怎会毫无准备?就算敌军来袭,也不至于如此慌乱,莫非主帅有失?
我把这一念头生生掐断,不再往下想。
猛地跳下床榻,我抓起碎流剑,在弩机上装满弩箭,就直奔出去。
外面火光冲天,黑色的夜幕被染得赤红。城中士兵正来回奔逃,不多时就有一小股士兵集结起来,看样子要逃出城外。
“站住!”我厉声一喝,纵身一跃,拦住那个领头军人。
他身后大概有七八十骑士。火光耀眼,我也看不太清。只觉每个人都神色惊慌,畏畏缩缩,似要临阵脱逃。
为首一人虽也面露惊恐,但还算镇定,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和我冷冷对视。我认出了,他是那天参与议事的一个百夫长。
“齐军攻城,你不协助将军死守,要去哪里?“我拔出碎流剑,狠狠叱问,面色有些狰狞。
“梁护军,齐军已发动火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出城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百夫长急促开口,他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马已作势欲奔。
“荒谬!大敌当前,谁有资格跑?”我长剑一横,双目圆睁,“你带着这么多人临阵脱逃,岂不弄得人心浮动?守军又如何应战?剩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少废话!”他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狠厉之色,撩起长戈,猛地一拨,我就被震出三丈之外。
“走!”他鞭子一甩,胯|下马猛地窜了出去,身后的几十骑也如大潮般涌动而出,朝着城东门疾奔出去。
我在其后狂奔了几步,终于体力不支,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眼四顾,城中仍是一片慌乱。城垛上已堆满士兵,不时传来哀嚎声,还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城头的周兵不是被敌军射中,就是被投石器抛上的巨石砸倒。火光中,已有红袍齐军攻上城头,拔刀一通乱砍,鲜血飞溅,惨声连连。
齐军看样是发狠了,照这情形下去,周军支撑不了多久。城内仍是一片杂乱,完全乱了阵脚。士兵有忙于救火的,也有忙于递送弩箭和重石的,当然也有临阵奔逃的。
我拦下一个士兵,厉声道:“宇文将军,杨参军,李将军都在哪儿?”
我又急又怒,宇文倾一向紧抓防备,但危机来临时,怎会应对无措,如此慌乱?这样下去,不用敌军倾轧,就已自乱阵脚,溃不成军。
“李将军守……守在西门,杨参军……在东门,至于宇文将军……他正在城楼上督战。护军,你放……放小的一马,家中还有老母……”他哆哆嗦嗦,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
我无心再斥责他,手松开他的衣襟,任由他脱逃。
周围士兵还在来往穿梭,我立在众人中,垂下头来凝思:“杨素守在西门,以他治军之严,定不会让士兵脱逃。李迁哲虽非宇文倾一派,但为了自身安全,也会拼死守住城门。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宇文倾,他身为主帅,却亲自在周齐交战的要冲处督战,凶多吉少。”
犹豫片刻,我决定去城楼上偷偷观望一下,但不会干扰宇文倾的部署。若是他应付不来,我也正好助他一臂。
我匆匆跑过墙内驰道,向城楼上奔去。地上早已遍布尸体,我跳脚择路而行,总觉得这一路特别漫长。
前面已一片火光,硕大的石块不时被抛上城楼,燃着火飞矢流箭从身边飞过,我小心躲避着,同时快速向前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