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1 / 2)

我伏在马上惶然奔跑,心里还突突跳着,生怕身后那几骑突然追上来。回头一顾,并无他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应该是被杨素拖住了,我无暇顾及他的安危,如今只有尽快离开大营,引来援兵才是。

四处连成一片火海,嘶喊着徒步奔逃的,啸叫着纵马追驰的,比比皆是,各大营帐已被燎成一片灰烬,府库更是没了踪影。大营内尸体遍布,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看装束多半是周军。

这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狱变相图,没有夸张的描摹,没有刻意的修饰,只是把血淋淋的一面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这是真实的战场,没有一丝慈悲和怜悯。霸者的路从来都是血和骨铺就的,任谁也绕不过,这一次我是亲身体会到了。

无暇伤悲和感慨,我趁着混乱一路奔逃。到处都是敌军,营门已被围堵起来,逃生无望,东北方的校场是唯一隐蔽的出口。除了四周的围栅,这边没什么易燃物,整个校场都笼在空阔的黑暗中,好像是死亡之后的彻底沉寂。

我左冲右突,几个骑兵仍紧紧尾随在身后。尖锐的啸叫声直奔脑后,我猛地俯下身,堪堪避开了飞袭而来的箭镞。

“别让他跑了!”敌兵吆喝着穷追不舍。我的脑子早已一片空白,前方是唯一出路,只有不停地向前,方有活下来的机会。

狠狠地抽了马一下,那马猛地冲破了校场周围已被烧朽的木栅,跃入一片黑暗的荒野中。但追袭的骑兵都举着火把,我根本无处遁形。胯|下的马费力的喘嘶着,似乎已耗尽了力气。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被追上。必须想办法甩掉他们才行。

心念一转,我拔出腰中的剑鞘,用力掷入周边的草窠中。

地上很配合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而后我的身子倏地滑下马,碎流剑架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扳住剑的两端,身子则紧紧贴住马腹,双腿硬生生地夹住马臀。

火光照来,马背上空无一人。

“停!那人弃马逃跑了,不要再追!原地搜查!”

以这样的姿势奔出了好几里路,见再无人追来,我才翻到马背上,但扳着剑尖的左手早已鲜血淋漓。

我现在是要赶往建安城,那里距大营不过二十多里。但我担心的是建安城恐怕也已被围堵了。否则,敌军夜袭大营,必然经过此城,宇文倾怎么会没有一丝察觉?

纵使那样,我也得全力一试,此时回去定是死路一条,向前走说不定还有希望。

然而我的希望还是被前方轰然袭来的阵阵铁蹄生生碾碎!

在军中呆有一段时间,我也掌握一些经验,前方的铁蹄声沉稳有素,严整有力,宛如连天的大潮排沓涌来,有掀天覆地之势。听那声音,铁骑之数不下五百骑。而宇文倾的部队里铁骑总共才有三百骑,且分散在几处,不可能迅速集结在一起。因此来者绝不是宇文倾的军队。

我的心沉坠下去,突然想调转马头,但又觉得不对。刚刚夜袭大营的敌军为数不少,他们定是计算好所需兵力才派发人马。大营已被清剿一空,敌军又何须增援这么多铁骑?

难道是宇文宪的兵马来了?两个月前宇文倾就向他发出消息,按理说确实应该到了。

这样想着,心头还稍稍宽释一些。但心里还是犹疑不定。

我伏在马上心思飞转,但脑子却渐渐模糊起来。肩头和小腿的伤口一直在淌着血,身体也开始麻痹起来。

轰轰的铁蹄声排山倒海般袭来,越来越近,如玉山将崩一般,在头顶上倾压下来。我无力的伏在马上,心情却渐渐平

静下来。说不上忧急,也说不上期待,反倒有一丝释然。

大军逼近,火光中我看到了那熟悉的猎猎黑甲。但却没有丝毫放松,这也说不准是齐军假充的。

身下的马越跑越慢,突然间,我感觉马儿浑身痉挛了一下,接着它哀嚎一声,身子骤然垮塌下去。我也被硬生生的甩下了马背。

还不及爬起来,已经有几个铁骑驰奔过来,长矛探下,将我团团围住。

我仰面躺在草地上,眼睛愣怔地望着天边惨白的冷月,心里也苍白如纸,变得空落无比,连恐惧都一扫而光,只有极度惊惶后的疲倦。

“你是何人?”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冷冷叱问。

我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帅旗,上面赫然印着一个“李”字。脑海里迅速搜刮一遍,我所知道的周国将军没有姓李的。所以无从判断他究竟是哪路人。

“将军问话,还不快说?”他身边的裨将厉声呵斥,手中长矛也直指我喉咙。

我思索了片刻,在不明他们来路的情况下,贸然吐露身份,也许有杀身之祸。看他们的架势,应是向我讨问信息,那么,我所说的可能会引导战局的走势。

“我这般落魄奔逃,将军以为我是哪国人?”弯弯嘴角,我平静地说。

“少卖关子!”那个裨将的长矛又前进一寸,已挑破我颈上肌肤。那丝痛感让我的头脑愈加清醒。

“住手!“那个将军挥手制止了他,冷眼打量着我,缓声道,”你在怀疑我的来路,而且还为此准备了不同的托辞?”

“我的生死已握在将军手上,只是在死前,我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死在何人之手。将军若是能跟我明示身份,我自然有证据来证明我的来路。否则,我宁死不言。”我心一横,冷声道。

沉默片刻,那人沉声开口:

“在下乃卫公麾下大将军李迁哲,奉卫公之命,前来襄助宜阳的驻军。”

我陡然变色,纵使有一千种猜想,我也没想到他是宇文直的部下。宇文直已被降职,他应驻守在襄州军区才是。此番宇文护并未要他出兵,他为何派兵来此?莫非是想趁机立功,以求复职?

“快回话!”那裨将一声断喝,打断我的思绪。

“可有证据?”我不依不饶,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必须弄个明白。

“这是我的令符。”那将军自怀中掏出一枚铜牌,上面确实刻有他的名字。

我稍稍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递与身边士兵:“在下乃仪同将军宇文倾帐下护军——梁宇,这账册上有宇文将军的印鉴,可以证明。”

李迁哲面露迟疑,接过账册看了片刻,终于点点头:“放了他。”

我挣扎着起身,急声道:“将军,熊耳山大营遭敌军夜袭,请您速往救援!”

“那是自然。你就给我军带路吧。”

“容将军恕罪,小人有紧急军情要传达给宇文倾将军,不容贻误,还望将军能派人护送小人速往建安城。”我疾言厉色,表情都有些狰狞,虽然我说的有些夸张,但若不早告知宇文倾在物资中动手脚的人,恐怕会给周军带来更大损失,

而且我并不想同宇文直的部下混着一起。

李迁哲打量了我片刻,沉声道:“也罢,我就派五十人送你去建安城。但此刻城外周齐两军正在混战中,你自求多福吧。”

——“梁宇谢过将军。”我刚说完,突然眼前一黑,就直直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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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换药了,把肩膀的衣服摘下。”宇文倾在耳边嘱咐道。

我把头埋在枕头上,哼哼了几声,动也没动。

那日李迁哲的五十骑突破混战的周齐二军,将我送入建安城。虽然我的伤势没有大碍,但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昏迷了两日。在这期间,李迁哲已护送熊耳山大营的残军回到建安城。北边的卫戍营也撤掉,杨留拼死护住了崇德城。最令我惊奇的是,杨素竟然死里逃生,目前也在建安城内。其他细节我还没有问清。

“刀伤若感染,军中可无法医治。”宇文倾严肃起来,“你若是觉得不便,我让小王给你上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