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的引水系统基本完工,崇德城也进入了收尾阶段,大营这边也忙活起来,准备移往建安城驻扎。
宇文倾和杨素已派人给宇文宪递信,示意他可以派大兵进驻了。
我依旧留在大营里,做着宇文倾交待的任务,一天到晚还是很悠闲。
今晨,天气不错,我牵过自己常骑的小黄马,绕着帅帐逛了几圈。这一带已被辟为校场,因此树木稀疏,不多时阳光便热辣辣地撒了满地。
几圈下来,汗水已湿透衣襟,我勒住马,跳下来准备喘口气。
刚一站定,肩膀就被人猛地一拍,我被唬了一跳,转身去看那人。
他仍摆着那张臭脸,悠悠然递给我一袋水,道:“渴了吧?喘口气再喝。”
我看见他,又惊又喜:“六子,你怎么来了?”同时也在他肩头狠狠锤了一记。
他不满意地皱皱眉,冷冷道:“我来给杨参军汇报一点事情。”
他的脸色比以往更严肃,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拉着他,找一块荫凉地坐下,我问:“是不是齐军有了动静?”
他摇摇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卫戍营一天到晚,闲着没事。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阿武送过来的‘刍‘和’稿‘总是不够数量,弄得我们用度吃紧。崇德城也因禾杆和石料供应不足,被迫暂时停工。我问你,府库这里是不是出现了亏空?”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宇文倾曾嘱咐我不要将物资缺短一事告诉给别人。
六子见我一脸不知情的样子,眉毛都蹙起个小峰,叹声道:“你啊你,一天到晚这么糊涂,等上了战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还是小心着点,大营是物资重地,目前我军主力开始向建安城转移。这里并不安全。”
我扬扬眉毛,笑道:“前方有你们卫戍营和两座城池抵挡,这里又背靠熊耳山,我们还怕什么?”
“你倒是信得过我,”六子难得一笑,转而又皱起他的小眉毛,“只是齐军毕竟比我们更熟悉宜阳周边的环境。再说,明处的敌人我并不畏惧,只怕有人从暗处下手……”
我的心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他所说的确实也是宇文倾的心结。
心情突然烦乱起来,我决定不再想这些,拉着六子走到一处小空地:“净顾着说那些了。趁你有空,赶紧看看我的射术有没有进步,你再给我指点指点。”
六子背着手站在我身侧,冷眼觑着我,不置一词。
我摘下腰间那副弩箭,对准对面树上的圆靶,一射!
听到一声闷闷的中靶声,我眯眼一瞧,心里大为欢喜。
“你看,原先我连靶子边都沾不到,现在能射到第二个外圈了。”
六子瞄了一眼,嘴角抽搐一下:“这里距圆靶不过五十步,你就有这么大偏差。若是上战场,两军遥隔百里,你怕是一个活人都射不中……”
“射箭不是光瞄准目标就行,还要考虑距离的长短,箭镞下坠的速度,风速风向等诸多问题;出箭角度,瞄准位置,箭镞运行的轨迹等等,都是要用脑子估算的,而不是凭意念就能一举中的……”
谈到自己专长,他竟毫无保留地说个没完。
我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来,我这只菜鸟才刚上手不久,怎能那么快就练成百步穿杨的神技?
“要是移动靶呢?在战场上,你骑着马在动,你的目标也在动,以你目前的水平,还能射准?”六子冷冷说着,突然夺过我手中弩箭,翻上我那匹小黄马,绕着空地驰奔起来。
他搭上箭镞,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像鹰隼一般锐利逼人,瞄准的过程中j□j的马一步不停,自身位置在不断变化着。
驱着马跑到离靶子最远的距离,然后上身向后一仰,目光骤然一冷,那箭镞从他面上飞射出,直直钉入红心!
我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的神技我早已见识过,这对他来说还算低端的。
他赶着马又来到我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你再牵一匹马过来,把那圆靶举在头顶,为我做个移动靶,怎样?今天我兴致不错。”
“大哥,咱们有技术用到战场上,行不?”我抹了抹头上冷汗,一把掣住他的马缰,死活不肯去。
他看着我,冷冷叹着:“不成器!宇文将军怎么选了你这个护军?这点胆识都没有?”
我干笑了两声:呵,随你怎么说,我可不是要胆不要命的主。
“六子,我帐中已备下好酒好肉,你要不要去尝尝?”我牵住马缰,转移话题。
闻言,他微微侧过头,不自然地咳了咳,然后淡淡道:“如此,让你破费了。”
我拴好马,引着他向大帐一边走去。
有个人影撩帘而出,匆匆而去,我的心骤然一提,眼睛死死盯住他。
“走啊!”六子捶了我一把,催道。不知他是没注意到刚才那点异样,还是刻意忽略。
我应了一声,又恢复如常。
六子把我仅存的酒肉扫荡一空,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查视了四周情况,无人在侧,赶紧来到宇文倾的军案前。
账本好像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我翻出自己刚刚誊好的副本,两相比较,一看:
原账册上六月十三日流出的谷粟已从“八石”变成了“十二石”。
回想着刚才脑海里的那个身影,我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有人暗中做手脚,为何他做的如此拘谨?一下子毁了府库岂不更彻底?我感觉,他似乎并不想打断周军的筑城计划。
想了半天,还不能窥见那人的全部动机。
目前还不能将这事透露出去,免得打草惊蛇。待宇文倾回来时,叫他查检一下府库,就更能说明问题。
我和六子的顾虑一样。眼下形势已经在悄然改变,原有的平和也开始慢慢打破。我隐约感觉,要有一场突变。
我眼神凝起,微微攥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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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燥热起来。白天太阳毒辣不说,入夜后仍是异常闷热,山谷中气流不畅,连刮出的风都是热滚滚的。
守营的士兵都怏怏欲睡,不时打一个哈欠,提不起精神来。被束住的骏马也是搓着蹄子,百无聊赖的打着响鼻。营口的大旗被夜风卷起一角,旋即落下,像是女人柔软的手臂,在撩拨着什么。在沉闷压抑的黑暗里,涌动着一丝不安的气息。我在帐外吹了半晌夜风,也未感觉凉快多少,擡头一看,明月已上中天,应是接近二更了。
纵使没穿甲胄,这不透风的袍子箍在身上,也闷得我浑身出汗。我步入内帐,微微解开领口,露出双臂散散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