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1 / 2)

“在外苑绕绕即可,不要深入皇宫腹地。要不碰上皇帝或重臣,还得行礼,麻烦!”我跟水儿低语道。

她会意一笑:“夫人跟我来吧。”

云絮的居所云香阁位于宫城西侧,这一片都是后妃的住所。宇文邕的后妃并不算多,除了皇后李娥姿,还有厍汗姬、冯姬、薛世妇、郑姬等人。云絮是今年初夏得封的,但皇帝并不沉溺温柔乡,对她爱而不宠,后宫诸妃都是雨露均沾。对于宇文邕而言,与其说云絮是后妃,不如说她是解语花吧。

当了美人的云絮,虽然性情还是如以前一般淡泊,但无形中已多了一层威慑。她如今做的每件事,都像是在帮宇文邕布局。

这样的云絮有些陌生。她待我虽仍是温和可亲,但想到她刚才对庾信那恩威并重的手段,我只觉得心头漫上阵阵寒意。宫廷之争诡谲难辨,有时不得不玩弄机巧,这样下去,云絮还会是以前的那个温软如水的女孩吗?

我在水儿的引导下进了一个后花园。眼睛只是随意扫视着四周,心不在焉。此时已是腊月,景物萧疏,枯木林立,地上还覆着一层薄雪,唯有几株寒梅迎住寒风,傲然绽放,为院子播下一缕缕幽香。

西北风不时钻入衣领,我笼紧了身上的斗篷,心下突感一阵苦涩:如今寒冬腊月,这皇宫也没有什么可入眼的景色。云絮叫水儿领我游园,只是为了支开我吧。

不知从何时起,她连我都要防备了。也难怪,身份使然,她也不得不如此。

我在梅树中穿行着,呼吸着清冷干净的空气,心头渐渐释然。被宇文倾囚禁了两个多月,一直窝在那个小院落里,今天可以好好走走了。

宇文倾。想到他我心绪有些复杂。他囚禁我两个月,我自是恨意难平。不过他也曾救过我三次,还和我结下婚姻,替我解围,怎么看来,也不像是一个奸险之人,可能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但依云絮的意思,是要我回到他身边,要我跟他摊牌,以试探他的真实意图,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而且云絮真的完全为我考虑吗?我不得不以一颗小人之心来揣测她。如今她身份变了,每一个行动都不单纯是为了自己,都包含复杂的考量。若宇文倾真的是皇帝埋下的暗线,自然也就是她可以利用的力量。

若真是如此,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谋划。宇文倾归国不到四年,皇帝的计划是从何时开始的?他真的会从护送阎氏回国的宗亲转为皇帝的眼线?

我心头一阵苦恼,以上只是一种推测,也不排除宇文倾仍是宇文护心腹的可能性,但那样的话,我就很危险了。

我头脑简单,以前在现代社会就疲于人事,现今却要卷入更为复杂危险的权谋争斗,不得不多考虑些事情,否则只会沦为阴谋的牺牲品。

我踢了踢脚下的雪,转而步出梅园,走上了宫道,在偏殿之间穿行着。现在天气冷,宫中来往的人不多,偶尔只是遇到一些宫女内侍,没碰上什么大人物。

穿过一道宫门,面前横着一条笔直的御道,比刚才那条宫道宽了不少,我意识到已经接近皇宫中心了。

“夫人,若往北走就是陛下的朝堂和寝宫了。东面是皇子们的居所。我们还要向前吗?”水儿好意提醒道。

我闻言身形一滞,擡头望望天边,日头竟已西斜,黯淡的天光如一层薄纱一般复住皇城,有一股说不出的冷寂。

身上突然一冷,我缩紧了身子:是时候该回去了。只是就这么回去?回去等着被宇文倾囚禁?

——我心有不甘。

怔肿片刻,我淡淡的说道:“麻烦姑娘带我去宫门那边吧,我就不向云娘娘作别了。”

水儿选了一条偏道,引着我向南而去,穿过了重重宫门,渐渐接近外城。

宇文倾和我约定会在外城门处等我,他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爽约?

他虽在禁军中当值,但随时可能被宇文护叫去,而且那时云絮也说宇文护有意将他外派,只是还没正式下令罢了。

不管怎的,我得尽快出宫,一会宫禁后,我就出不去了。不按时到家,宇文倾难免生疑。

京畿卫戍由尉迟纲掌管。窦章和宇文倾分别是禁军左、右卫领军仪同,轮班当值。

只是这皇宫虽有禁卫值守,但还不如宇文护的相府卫戍森严。比起皇宫,相府才是北周的权力核心,也是布防的重点。若是敌国想要谋刺本朝权贵,手握实权的宇文护首当其冲,他若一死,北周的权力中枢会立刻陷入混乱。

天色渐暗,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穿过这条偏僻的小径,就还剩两道宫门了。

水儿临走前说,这条路是便道,宇文护有紧急政务上奏时,常常沿此道进出城,以图快捷。

我笑了笑,管他谁走的呢,能少走路才是正经。

我拐出偏道,直奔宫门而去,不料却有人在后面唤住我。

声音有些熟悉,我迟疑着转身,却是普六茹坚一家三口正笑望着我。

“宇凉。今日陛下召我入宫,没想到竟遇见你。”普六茹坚笑着走过来,长眉舒展,宽广的额面透着不凡的气度,整张脸上暖意流动,比以前亲和了许多。

我们已有三四个月未见了,乍一相逢,便看到他那温和的笑容,一种扑面而来的亲切感深暖我心。

“义兄!嫂子!”我兴冲冲地走过去。

他们一家人都身着素袍,但面上却透着笑意。独孤伽罗仍是那么美丽高贵,杏眼桃腮,秀丽而不失矜持。她揽着丽华,一脸幸福的模样。

“小姑姑!”小女孩甜甜的唤了我一声,眉眼含笑,好像有些羞涩。她小小的身躯裹在一个白色斗篷里,像一片洁白晶莹的雪花,让人不忍触碰。

管说苏夔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就是让人娇宠的,谁能不喜欢?

我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小脸:“小丽华,好久不见,我家夔儿很想你啊!”一时头脑发昏,我就替那小鬼表达了相思之情。

然而听到此话,小女孩脸上的微笑瞬间敛去,面目清冷,愁绪一点点堆上了眉头,她咬着嘴唇,垂着眼帘,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我呼吸一滞,当即反应过来,心下大悔:苏夔说过,丽华已经许给鲁国公宇文赟了。

宇文赟。那个记忆里有些怯懦的小皇子,说实话,我觉得他真的比不上苏夔。

苏夔是阳光的,明朗的,有男儿气概,偶尔会耍些小脾气,他不会掩藏自己的喜恶。他喜欢丽华,就敢直说出来。

而宇文赟,虽然我只见过一面,但我还能描摹出他的性格。

他的性子就如他脸上天生的那抹腮红一般,是怯懦的,软弱的,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活泼劲儿,仿佛是被深宫大院锁久了,已失去孩子的心性。他似乎被什么强力压制着,把自己的喜好都深藏起来。可能是宇文邕的管教太严厉了。总之,我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看丽华这般反应,她心里也不情愿吧,但父母之命又怎能违抗?何况是与皇帝结亲。

我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蹙着眉看了小女孩半晌,轻轻叹了一声。

古代的女子,从庶民到贵女,哪一个都身不由己。

少顷,我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普六茹坚,静静开口:“义兄,我有事要问你。”

他脸上的笑意也已敛去,眸光动了动,随即跟我拐入刚才那个便道,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住脚。

独孤伽罗和丽华也跟了过来,站在离我们几丈远的宫墙边等着。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条便道很是偏僻,沿路布着密密的林木和藤草,此时花叶凋零,每个角落都能一眼望尽。除了我们,连卫兵都没有,我突然觉得有种不安全感。宇文护必是带着随身侍卫,才能放心走这条路。

我盯住普六茹坚的脸,低声道:“义兄,为何要把丽华许给宇文赟?他配不上丽华。”

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即如嗀纹一般抹去,靠近我,沉声道:“在这里说话要小心。那是陛下的要求,否则我怎敢高攀?”

“果真如此?”我脸上透着怀疑,语气微冷,“宇文护知道此事么?你与宇文护向来不睦,皇帝竟主动与你结亲,他难道不怕宇文护起疑?”

他眉头微微蹙起,低叹了口气:“消息还没公布出去,只是个初步打算。但宇文护耳目众多,也许会知道吧。但他现在忙于对外军事,应无暇估计这些微末的事情了。”

“陛下受制于宇文护,多少有些风险,你就不担心丽华的未来?”

“我没有办法。皇命不可违。“他垂下眼眸,语气第一次透出软弱无力。

我不再问他,低头沉默了一阵。我有些怀疑他的话,宇文邕竟会主动与他结亲,难道是为了争取独孤信旧部随国公一家的支持?他不怕宇文护怀疑?

普六茹坚任天官小宫伯下大夫,类似于宫廷副司长,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建立显赫的功勋,能谋得官职多半是依靠父亲杨忠的恩荫。他手中权力不大,但资望颇高,连苏威也经常感叹他面相非凡,必身怀异志,不会久居人下。

那么,宇文邕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么?还是他根本不信?

那次同普六茹坚同归苏家山庄时遇刺的经历突然跳入脑海,我猛然一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那时说过,他已是第四次遇刺,而且听那口气,他应该知道刺客是谁指使的。而朝中与他不睦的,最明显的就是宇文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