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氏已经回来,诸位王公也已归座,我赶紧偷偷溜回东席,在大嫂身边乖乖坐好。
皇后李氏和小皇帝低语了几声,随即望向我,开口道:“苏小姐,听说你为阎老夫人准备了一份贺礼,如今可否拿出来,以供观瞻?”
“娘娘客气了,”我向她一拜,然后从从容容地站直身体,”既然如此,宇凉献丑了。只是请陛下和娘娘容我准备片刻,我还想请司饰女官云絮帮个忙,望您恩准。”
皇后微笑着点头。
我正欲离去,只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所有目光都望向皇后身边的云絮,脸上带着讶然之色。也难怪,一个家婢竟在几个月内晋升成服侍皇后的高级侍女,确实罕见,而且他们应该也认出云絮就是上次国宴上替我作诗的人。
悄悄瞄了一眼宇文直,他的目光也紧紧锁在云絮身上,森冷而不善。
但云絮面色如常,她向皇后行了一礼,便也悄悄退下。
我寻到云絮,托宫人找了一间内室,将带来的衣服换好。而云絮已拿来一把胡琴,作为伴奏用。整理完毕,我和她相视一笑,也不多言。
云絮先登上高台,在一隅坐好,调好琴弦。
我候在高台下,再次正了正头冠,暗暗吸了一口气。这回一定要改变上次国宴上的尴尬形象。
一个尖锐悠长的琴音响起,宛如骏马奋蹄长嘶一般,直奔云霄,继而是短暂的停顿。在这个空档,我提好裙裾,飘上高台。
我面带笑意,头戴圆形蒙古珠冠,身穿一身亮红色的左衽窄袖紧身袍,袖口领口都是华美的金丝绣纹,身上佩着绚丽耀眼的璎珞,足踏乌靴,腰系锦带。这是我偷偷遣人做的蒙古族衣饰,为的就是今天这支舞。
这个朝代哪有蒙古族?此番必不会雷同。
我的目光一直望着北席,没有看周边,但我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定了定心神,我一手扬起,做了个起式。
接着一曲悠扬婉转的二胡名曲《赛马》从琴弦上流泻出来,我从高台一角,紧凑的跑了几步,然后连翻了几个筋斗,像一匹灵活好动的小马驹一般,跃至场中心。
舞步飞旋,裙裾款摆,我的身体和四肢配合那奔放而富有张力的乐曲伸展着,舞动着。腾跃,翻身,抖肩……一个个动作密密的织成奔放热情的独舞。此时整个高台似乎也变成了我一人的天地,我和着那充满律动的舞曲,时而策马弯弓,时而驰骋奔腾,时而引缰收辔,时而扬鞭疾驰,感觉自己就是一匹无拘无束的骏马,在广袤的草原上肆意驰骋,无人能约束我,心向往哪里,我就去向哪里。
云絮一手按弦,一手拉着琴弓一张一合,动作也随着乐曲的节奏而变得紧密起来,那高亢悠扬的琴音绵绵传出,似乎真有万马奔腾之状,意境广阔豁朗,气象万千。
这是一只蒙古族独舞《赛马》,我从小就练过,上大学又在晚会上同云絮表情演过几次,此番练了半个月,已驾轻就熟。
悠扬的琴音还在继续,时而低沉如坠深谷,时而高亢直指云霄,我的身体也随着伴奏或收或张,舞步蔓延到高台的每一个角落,把几个月来的压抑和烦闷都尽情的释放出来,忘记了时代,忘记了身份,来去自由,天地间独我一人。
乐曲滑向末尾,琴弦上流泻出几声绵长的啸叫,仿佛骏马引颈长嘶,我仰首望天,展开双臂,脚下迈开一个弓步,做弯弓射雕状,以这个姿势终结了整支舞。
琴音戛然而止,一时场下有股万物初生般的沉寂,我的呼吸都凝滞了,依然保持那个姿势,明亮刺眼的阳光洒在我脸上,我眯着眼,悦纳了那缕温暖。
这份静默不知持续了多久,还是宇文护和阎氏带头,引发了一片空前热烈的喝彩声,这是我表演这支舞反响最大的一次。
“谨以此舞祝老夫人身体康健,年寿长永。宇凉献丑了。”说罢,我和云絮朝着北席拜谢一番,准备退场。
“苏小姐请留步。”小皇帝硬生生把我一人留在台上。
我规规矩矩的站着,默然接受着来自四周的目光。
阎氏此时眼睛里绽满异样的神采,像阳光一样明亮,竟还有隐隐泪光,似乎是动情了。我一时有些发慌,难道我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宇凉啊,没想到一个汉家小姐竟还有我们鲜卑女子的豪放胸襟,能跳出这么奔放张扬的舞蹈。我只觉得我的小孙女又活过来了。”说完,她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一时哽咽,竟说不下去。宇文护和小皇帝忙抚着背劝她。
我见状忙跪下:“宇凉唐突了,惹得老夫人不开心,宇凉有罪。”
“你这孩子,快起来!”阎氏破涕为笑,“还真是性子直,我没有伤心,我这是高兴啊!你这份寿礼真是让我欢喜。我好像也被你带回来少年时的青葱岁月,想起那时纵马驰骋塞外的日子了。”
我站起身来,依旧拘谨地站着,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皇帝也是满脸赞赏之意,笑道:“苏小姐一舞博得伯母畅怀一笑,理应受赏,来人赐酒。”
他这说法我不能茍同,我这样做并非是为了取悦阎氏,只为酬四个月来与她相伴之情。尽管她是宇文护的生母,但待我却是真心实意,这份情意我理当回馈。
宫人托着金盘端来御酒,我连忙谢恩,正欲饮下,却被人打断:“且慢。”
这声音有些耳熟,我望过去,却是宇文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