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氏(1 / 2)

昨夜睡得不太安适,今天天一泛白,就匆匆起了。现在不比在苏家,我自然得规规矩矩。身边云絮早已不见身影,这丫头比我起得还早,我不免有些挫败感:学霸就是学霸,无论在哪个世界,生活作息都是有条不紊,自律性极强。

穿好连襟棉裙,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推开门出去。晨曦已把天空刺白,寒气弥散着,带来一股股清冷的气息。我立在楼上猛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身上乏沉的感觉也一扫而光。

云絮早已打好水过来准备洗漱。她就是这样柔顺体贴的性格,纵使在别人家,也不愿劳烦别人。

我们俩匆匆拾掇了一番,简单吃了些早膳,就由府内丫头引着去拜见阎氏。

阎氏的居所在相府东南角一隅,清幽肃静。现在宇文护独揽大权,丞相府已成了实际意义上的中枢决策机构。朝会之类的他固然要参加,但国家大政方针,基本都是和僚佐在丞相府议定的,因此免不了人员往来。不过阎氏的府院独居一隅,不为朝官所扰。

我和云絮来到阎氏所在的厅室时,却见宇文护早已过来为母亲请安了,母子二人交谈甚欢,感情十分融洽。

给他们二人行礼后,我和云絮就坐在室内一隅,静静地看着。阎氏年近八十,虽看上去瘦弱不堪,但精神劲儿十足,与宇文护说话时,眼睛一直锁在他身上,一刻也没离开过。难得的是,她的眼神异常清亮,闪着有如小孩子般的洁净光芒,干瘪黝黑的脸也因愉悦而透着光泽。

而宇文护此刻全然没有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强硬气场,他恭恭敬敬地给母亲奉茶,然后就握着她的手,耐心地听她的絮语。我悄悄打量着他,只见他的额头眼角都爬满皱纹,应是整天劳心劳神的结果,眼睛不大,却始终盈满笑意,显得温和敦厚,让人几乎忘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权臣身份。

在阎氏面前,宇文护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孝子,这也许是出于对母亲深陷敌国多年而不能尽孝的愧疚。我不禁有些困惑:这样一个待母至孝的人竟是连弑三君的逆臣,竟是那个将政敌一网打尽不留活口的冷血政客?这两种特质竟然能融合在一个人身上,我不由得感叹人性之复杂。当初周太祖中道崩殂,王公勋贵虎视眈眈,宇文氏政权有分崩离析的危险。宇文护临危受命,借柱国于谨之力,打击勋贵,迅速将军政大权集中在宇文一家,并且废魏兴周,取得皇权,对宇文家族的政权巩固功不可没。他若是明礼制,知进退,安于人臣本分,也能同伊尹、霍光一般留名。可终究还是没有遏制住对权力的贪欲。也许权力在握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智的把控。是善是恶,原在一念之间。

我这厢又胡思乱想一通,那边宇文护已起身向母亲行礼,准备告退了。我和云絮也忙给宇文护行礼。像他这样的权臣,对自己的权威和身份高度敏感,不容丝毫的怠慢和侵犯,所以我时刻都不敢忘了礼数。

宇文护直起厚实的胸背,正欲离开,不料却被母亲拉住:“我儿萨保(萨保—宇文护的小名)。”

“阿磨敦还有何事?“(阿磨敦—鲜卑人对母亲的称呼)宇文护立即止步,耐心地问道。

阎氏垂首片刻,再擡起头时眼里竟泛着泪花:“我儿,娘亲不求你做多大的官,只望你后半生安稳便好。如今你辅佐皇帝,位极人臣,就像一只被抛到浪尖的小船,虽是尊荣无限,却难免有被浪头打翻的危险。你已五十有一,是到该隐退而固守田宅的时候了。儿啊,听娘一句话——”

“阿磨敦请讲。”宇文护的话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颇为动容。

“权力这东西不该过分贪求,适可而止才好。娘在齐国这几十年,见惯了高氏兄弟为了帝位自相残杀,骨肉分离。我不希望这事发生在宇文家身上。你掌权多年,是该放手让后辈去闯了……”

宇文护的目光微微悚动,旋即,这缕异色消失于无痕:“萨保不孝,让阿磨敦挂心了。您老勿忧,萨保懂得进退的分寸。”他柔声安慰了母亲一番,匆匆离去。

阎氏嗟叹着望着他背影良久,眼里犹带着泪花。嘴唇颤抖着,连带着脸上的皱纹都跟着耸动起来。她虽年事已高,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沉浮,凡事都看在眼里,也都看得通透。

我呆呆地立在旁边,甚感尴尬,还是云絮用手肘悄悄碰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

“老夫人,您莫伤心。大冢宰也有他的难处。如今国事当头,他一力承担,劳心尽瘁。忠孝不能两全,您要理解他呀。”

我嘴上劝道,但心里真想抽自己一把:自己居然昧着良心为一个弑君的逆臣说好话。难道以后都要这样曲意逢迎么?

阎氏苦笑着摇摇头,不再提此事。我说的都是废话,她心如明镜,只是想劝儿子早些放权罢了。

“你瞧我,净顾着说自己的家事了。居然忘记了苏小姐……”

阎氏眼里满是歉意。

她招呼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拉起我的手细细端详了一阵,那柔和的目光几乎要把我融化。我只得任她握着我的手,被那粗粝的老茧磨得生疼。

“苏小姐。”她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