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越来越高昂,我的心竟也跳的急促起来,“砰砰砰”一声声的撞击着胸膛,几乎要蹦出来一般。
没想到终有一日可以得见天颜,那个俯瞰天下,片语成旨,一言一行都足以令苍生为之震颤的九五之尊。纵使历史教科书上严厉批判封建皇权的严酷,但也不能否认,皇帝这个位置确实寄寓了人们太多的向往和歆羡。多少人忙碌一生,为的无非就是名和利二字,而坐在皇位上的人,权倾天下,富有四海,代表着古代男子的终极梦想。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黄色幕帐,直等那人出来。
乐音有一瞬的间歇,幕帐边慢慢露出一片衣角。
一个年轻男子走在一位老妇人的右手边,搀着她慢慢走出,而走在老妇人左边的,是一个五十岁的男子。
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当朝皇帝宇文邕。他应该只有二十三四岁,身着一身明黄色的冕服,头戴金丝冠,面目温和儒雅,目光沉静柔和,没有鲜卑族的蛮夷之气,举手擡足之间都体现出皇家贵气,但是却少了点威严和气场,不似我原先所想的那种令四海臣服的天子气度。我心里喟叹一声:想必历史上为权臣所胁的傀儡皇帝都如此吧。
走在中间的老妇人身着一袭华美的绣金红袍,已有七八十岁的光景,身子佝偻着,瘦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但她的眼睛却颇有神采,满头银丝闪着光泽,脸色微黄,皱纹纵布,把每一道岁月的风霜都镌刻在脸上。
而老夫人左边的那个男子应该就是北周政权的实际掌控者——大冢宰宇文护。他大概五十岁左右,身体有些发福,脸颊丰硕,被那身暗红锦袍衬的,更显神采奕奕,眉毛粗浓,嘴形方阔,面貌看着倒也敦厚,但目光却露出掩饰不住的威严和倨傲之色,比起稍显软弱的小皇帝,更有震慑人心的气度。虽然宇文护是皇帝的堂兄,但外表和气度上看起来更像他的父亲。
此时,满座宗亲重臣早已伏在地上齐齐叩拜,苏威拉了我一把,我也跟着伏下身来。
没想到宇文护竟安然地和小皇帝同享这群臣叩拜之礼,当真权势熏天,无以复加。
“众爱卿平身。”宇文邕慢慢启口,声音不急不缓,但似乎缺乏底气,好像这个皇位是别人施舍来的一般。
阎老夫人在两人的搀扶下缓缓落座,小皇帝和宇文护则分坐两边,诸臣也纷纷归位。此时,礼官打了个手势,庄严的乐音再度奏响,与此同时礼官也开始高声唱诵颂词。
一曲奏罢,宇文邕再度开口:“今日腊祭,朕率诸臣向伯母问礼,诸爱卿也不必拘谨,国宴即家宴,今番只要各尽其乐便好……”
小皇帝语毕,筵席正式开始。他率先向阎老夫人和大冢宰各敬一杯酒,以表祝愿。随后,按着血缘由近及远的顺序,由各宗亲依次向阎氏敬酒,而各位重臣也如此行事。
酒过半巡,众人也渐渐放开礼数,在小皇帝的授意下,两侧客宾你来我往,觥筹交错,气氛倒也融洽。
苏威向小皇帝、阎氏、宇文护问礼后,又敬祝了各位王公,随即又回到座位上,其间有几位汉人官员前来推杯换盏,除了普六茹坚,我多不认识,但看起来和我哥哥很是亲厚。行酒的同时,不免打量了我几眼,客套道:“这就是无畏兄的妹妹吧,真是聪慧伶俐,温婉可人。”
我向着他们一一问礼敬酒,心里却不禁赧然。我明白他们的话当然只是客套,毕竟苏宇凉暴烈的性情和莽撞行径给帝都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初逃婚一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至今仍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一会儿,苏威又离席向别人祝酒去了。我一个人枯坐在客席上,望着满盘珍馐,却毫无胃口。这满堂都是宗亲及其家眷,我大多不认识,总是觉得拘谨不安,便只有乖乖坐在原位,不发一言,以免徒惹麻烦。这样,我不免感到无聊,只想早早结束筵席。
百无聊赖间,不经意回首一顾,发现云絮还静静地立在角落里,和其他宗亲所带的家仆一样默然无声。我才想起她还一直没吃东西,心里不免有些歉疚。
“饿了么?”我小声问她,声音里带着歉意。
她摇了摇头,向我微微一笑。
“你忍一会儿,我们不久就可以回去了。”
她笑着点点头。看着她那明媚娟丽的笑颜,我只觉心头一阵温暖,刚才拘谨不安的感觉也消散了大半。
再次环顾两侧坐席,却见出现很多空座,那些客宾应该是暂时离席了。举目寻找苏威,才看到一群文士将他拖住,正在劝酒,他脸色已经微微泛红,是酒劲上来了。他一边笑着应和着,一边又不时看看我,似乎有些不放心。我以目示意,叫他不要担心,他便不再看我。
此间不时有几位宗族亲眷过来,其中多是女子,而且我一个也不认识。她们应该都认识苏宇凉,经过我身边时,就停下来,和我应酬一番。我推脱不过,难免又饮了几杯酒。这两个时辰下来,我没怎么吃饭,酒却饮了五六杯,胃如火烧得一般难受。酒水虽清洌,但我很少喝酒,自然难敌酒劲,脑子开始犯晕了。
更糟糕的是,因为酒水喝得略多了些,竟有内急的反应。我叫苦不叠,本想忍一忍,但半天不见苏威回座,心中焦急不安,更是坐不住了。
我看宾席上还有很多人未归,阎氏似乎也感到疲乏,暂回休息去了。估计是筵席进行到中场,暂歇一阵。思来想去,我实在忍不住了,遂携了云絮偷偷溜出去。
出了临琼楼,便有相府的丫鬟过来问我是否有事,我跟她说明后,她便引着我找到一处茅房。
自茅房出来后,顿觉神情气爽,酒劲也消退了不少。我循着原路返回,去寻云絮。
此时已是下午,阳光暖淡,照在地上残余的积雪上,一片莹白,府院里的草木上还缀着点点雪花,清莹可爱,我走在其间,大吸了几口气,心里更是畅快了不少。
走出这片花丛,来到约定的地方,却不见了云絮。我登时唬出一身冷汗:她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抛下我不管?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人?
我不由得望最坏的方向去想,刚才离席时宇文直似乎真的不在场!
要是碰见他可就麻烦了!云絮只是苏家的一个婢女,我哥哥虽是美阳公,但毕竟不是宗亲王室,比不得宇文家族位高权重。要是宇文直将她强要过去,就算我再阻拦,苏家也不敢因此再得罪宇文直了!何况,就算我能保住云絮,那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越想越是心焦,一时六神无主,我茫然四顾,胡乱奔走起来,无奈酒劲未曾去,我心一慌乱,竟连来时的路都忘记了,走出了百步左右,也未寻到原路,反而越走越偏,还没发现一个可以问路的家仆。
若是苏威回来发现我不在,一定会急的不得了,想想苏威,想想云絮,我更是烦乱。
不知不觉中又闯入了一个小园,园中遍植草木,还堆砌着几座假山,浑然一座冰雪山林。但此刻万般景色也难入我眼,只想快快寻到云絮。
急步向前,我安慰着自己,也许前面就能寻到出路,至少会碰见个丫鬟仆妇。
园里似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但我恍若未闻,只身绕过假山,想从前面的林丛里穿出去。
然而,刚转进密林,我却惊在原地,双脚像被牢牢黏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园林的那一边,一男一女紧紧相拥,几乎融为一体。女的衣饰华美,应是贵族大家,但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出是谁。那男子的头朝着我这边,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垂着眼,专注着怀里的女子,神情很是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