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2(1 / 2)

听完云絮的一席话,我突然觉得前路茫茫,似潜伏着无限凶险。苏宇凉得罪过的人,哪个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宇文护的儿子们倒还好说,只怕那卫公宇文直是个不好相与之辈。

而且,我既要谨小慎微,以防引祸上身,又要模仿着苏宇凉的性情,以免在苏家人面前露出破绽,这两者之间本来就很矛盾,该让我如何自处。

本来是抱着八卦的心态来问云絮,没想到她却告诉我一个又一个沉重的事实。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陷在床上,眼睛愣愣地盯着软帐上的帷纱。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握着我的手,安慰道:“你不用为日后如何自处纠结烦恼,也不用对自己的举止行动过度紧张,更不用刻意去模仿苏宇凉暴烈的性子。只要按照你的本心来做就好,若是事事不能顺遂本性,未免会活得太累。况且,你有头部受创的托辞,性情微微转变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其实,苏宇凉这样的性格对你来说也不全是坏事……”

我眼睛突然一亮:“对啊,若她以前是个温柔娴淑的娇小姐,我岂不是日日要端起架子生活,模仿那扭扭捏捏的性子,那才真是要了我的命呢。”想到这里,心里立马快慰了很多。

云絮看着我无可奈何地笑了。她不再说话,欲起身离开。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个更为紧要的事,忙掣住她的胳膊,“宇文护如此专权恣横,日后会是如何结局?现任皇帝会一直这般不作为吗?还有,我哥哥苏威呢?我义兄普六茹坚又是如何掌握权柄,君临天下的?”

这才是最有价值东西,若是知道诸人的命运,日后该如何处事,我至少心中有数。在利益相互交织冲突的复杂朝局中,站错队是很要命的!

“你这是想押宝还是要投机?”云絮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冷淡而陌生,竟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再次被她看穿,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确实不够磊落,若宇文护日后真的行篡位之事,难道我为保自己就要依附于他吗?我的愿望很简单,无非是想为自己谋得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但我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吗?

我在心里不停地拷问着自己,突然发现自己从小到大树立的三观是那般薄弱而不堪一击。若面临生死危局,我的本能反应还是求生,首先考虑的还是怎样活下去,手段倒在其次。

念及此,我突然感到十分羞愧,以往上学读书时,总是站在道德批判的制高点上,品议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是善是恶,是真是伪,总是要给出个定论。因为置身局外,所以不带一丝同情地评价他人,对于所谓的佞信,叛徒,小人,也都是一票否定,毫不留情。

现在我不禁质疑:如若自己陷入困境,面临人性抉择的时候,我还能坚守住自己的原则吗?我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吗?

越是这么扪心自问,我越是心虚,脸也跟着发烫起来。

“宇凉——宇凉——”云絮用力摇了摇我的肩,才唤回我的心神,我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只是听着她的话,“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事情我都告诉你了,但未来如何走向,我却无法保证。谁知道历史会不会改变呢?我若告诉你史实,没准会误了你。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心智去评判。在政治斗争中,没有谁是纯粹的好人或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善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利,每个人也多少都有些苦衷。所以永远不要带着道德批判的眼光去评价朝堂中人,那样难免会有失偏颇。还要记住,永远不要轻信任何人,因为你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你就说错了!”前面的话我还能认同,但听了最后一句,我立刻反驳,“无论怎样,我都会无条件相信你啊!”

有那么一瞬的沉默,云絮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的细不可闻:“你这样想,我倒要感激你了。”

她这话听着有些古怪,我只觉心头有一股凉意掠过:她这么说,难道是对自己不自信吗?抑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也是不敢去想,如果连云絮都不能相信,那将是多么悲哀!

不,绝不会那样。

头跌落在枕头上,眼皮重重地垂下,不愿在理会头脑中纷纭的念头,任由云絮为我盖上薄被,便一头陷入迷梦中。

苍云暗九重,北风吹万籁。

我临窗而坐,透过镂空的菱花窗,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外面。

时近十一月,寒气日甚,朔风也越来越猖獗。庭院中的草木已是一片萧索,池沼已凝起一层薄冰。枯枝残叶被寒风吹起又抛下,飘摇不定。再擡头向上看去,只见远天一片迷蒙,日头隐去了大半。

我看了半天,只觉无甚趣味,转过头来,目光又落在手中那本泛黄的书上——《论语》。

门外似有仆妇和婢女走过,萧萧北风将她们的闲言碎语送入我的耳朵:

“小姐自打从蜀山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般,居然能坐在那里两个时辰不折腾,还能安安静静看书,真是奇了……”

“可不是么?这回咱们也能安生了。不用担心她再闯祸而整日提心吊胆……”

闻言,我不禁抚了抚额:说句良心话,看这本书绝不是因为我对国学有多么诚挚的热爱,而是出于云絮的建议。苏宇凉毕竟上过国子学,若被问起经史子集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的话,也不好交待。谁让我的人文素养这么差?只能先从相对浅显的《论语》入手了。

盯着那没有标点的繁体字,我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结。半个时辰过去了,居然还停留在这一页。文言文早已荒废,繁体字又大多不识,短短的一句话,我却觉得异常晦涩,我的思维跟孔老夫子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悲乎!只是三个月没读书,学习能力就退化到这种境界。头脑空空,心思早已不知飞到哪里了。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索性合上书,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

门“咯吱”一声,也不知是谁推门进来了,我依旧闭着眼,不去理会。

“读书太久会伤身,到室外练练剑法也是好的。”听到这个声音,我不情愿地睁开眼,云絮已笑吟吟的走到我身边,顺手将一本《青云谱》放在书案上。

那是苏宇凉的师父留给她的遗物——“行云十三式”的剑法。听云絮说,当年苏宇凉拜入师门后,只修习了这一种剑法,却也使得炉火纯青,在帝都都小有名气。只可惜,我这一朝穿越,却连一点皮毛都记不得了。十几日来,在云絮的督导下,我硬着头皮去自学剑法,自是十分吃力,光是挥舞那把“碎流剑”,就把我胳膊拉伤了——那不是一般的重啊。

所幸的是,我在大二时,体育课曾选了太极剑。虽然招式跟《青云谱》迥然不同,但基本的刺剑、劈剑、点剑、撩剑等剑法和脚下步法,还是大体相通的。而且,我能隐约感觉到,这副身体内蕴一股柔韧的劲力,练剑时明显感觉下盘更稳重沉实,出剑也更有力道,这应是苏宇凉多年积累下的内功吧。

“现在天冷,又没有毛线手套,在外面练剑怪冻手的。”我撇了撇嘴,回绝了云絮的建议。

她那时正在整理我凌乱的书案,闻言,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我的大小姐,你还当这里是二十一世纪?居然还想着手套?”

“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创造!”我摊了摊手,道。

“呵,你若真是打算练剑时戴着,我明天就给你做个棉布的。”她一边回话,一边将书案上的书本纸张一一归位。收拾好书案后,又转身去擦拭我的妆台。

知道她言有所指,我立马识趣的噤声了,只是默默地看她忙来忙去。

看着她忙碌而不知疲倦的样子,我心头涌起一股罪恶感,索性把她拉过来,让她舒舒服服的坐在床上,抽走她手里的抹布。

“我的云小姐,你暂且歇歇吧!你的活儿我来干。今天你是小姐,我是丫鬟。“说完,我已煞有介事地操持起来。

云絮倒也没阻拦我,只是坐在床上笑望着我:“你来做倒无所谓,就怕是做无用功。到时还得劳我重新收拾一遍。”

“喂,我哪有那么不济?上大学的时候,宿舍卫生我也没少做过。”我抗议道。

只是云絮把我照顾得太周到了,把我养的越来越懒,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再这样下去,恐怕基本的生存能力都退化了。让她做我的婢女太过委屈她了,我一直内心有愧,琢磨着怎样免去她的杂务。

“云絮,我想好了。明天我就跟我哥哥和母亲说,认你做我的干姐姐,那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收拾完妆台,直起腰来对她说。

“不可。”没想到她回答得倒是利落。

“为何?”我大感诧异,忙问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做一个婢女,一辈子就安于这种生活?”

“那倒不是,”她淡淡回道,话里听不出情绪,“只是你若待我好过其他婢女,必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和嫉妒,老夫人和你兄嫂也难免怀疑,这样会对我不利。”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有些不满,只觉她凡事都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活的也太辛苦了,“你在蜀山照顾我三年,这情分是别人比不来的。这样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