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法则(1 / 2)

自由法则

一个身体健康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的成年女性,头发的生长速度到底是多少呢?

站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里琉开始思考这个自己从未放在心上过的问题。

距离收到结婚戒指——暨最后一次使用黑色化学染发剂的那天,似乎也没有过去多久,不过三两个月而已,新生的白发居然已经长出了长长的一大截,染过的黑色边界褪成了奇妙的灰白感,几乎快要碰触到她的耳廓了,总让她觉得这生长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她的猜想大概没错。根据了不起的互联网给到的解答,头发生长速度的大概是一个月一厘米。已然长出的白发,肯定不止两三厘米而已。

以前她的身体也是以这样的速度进行新陈代谢的吗?实在有点回忆不起来了。过去她从不会让原本的发色长到这种程度,当然也没有可用于比较的参照物了。

轻抚着深色的发梢。尽管不想承认,但就算是每天面对着这样的头发,里琉还是无法习惯。

纯粹的黑发不难看,纯粹的白发当然也不丑,可这两截颜色的脑袋,不论怎么瞧都显得格外突兀,一样望去甚至颇有几分秃头的既视感。

里琉可没有忘记,就在上个星期,走在横滨的街头,居然被一个小学生指着脑袋对身旁的家长说说“哇妈妈这个奶奶的头顶好白!”,过度兴奋的语气不亚于在城市里发现了一只白头的信天翁。她当下就愣住了,不知道是该为了这孩子童言无忌的称呼生气,还是应当拿出镜子照一照自己的脑袋看看。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可怕,那男孩的妈妈感觉捂着他的嘴走开了,只余下里琉呆愣愣站在原地,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怅然若失,差点连斧头都握不住了。

只要忍过这个尴尬的状态就可以了,等到黑发彻底长得可以全部剪掉就可以了。不管怎么说,比起白色发根刚长出来时候,现在这副模样可是要好太多了!

里琉在心里反复嘀咕着这句话,用力将鸭舌帽往下一扣。上个月常戴的那顶深栗色的画家帽被随意地搭在了架子上,自从这顶帽子遮挡不住溢出的白发后,它就暂时失去了出门的价值。想必还要再等上些时日,这顶毛绒绒很可爱的帽子才能重新出现在里琉的脑袋上吧。

当然了,戴帽子绝对不是因为里琉自己也觉得她的脑袋有多么羞于见人,只是不希望再被调皮小朋友的童言无忌影响心情了。

为什么别的小孩就不能像自家的津美纪和惠一样乖巧呢?对于她的脑袋,他们俩可是只问了一次,询问的语气和措辞都相当有礼貌,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这真的很酷”的友好评价,与那个把她称呼为奶奶的臭小子相比简直就是天使。

里琉似乎已然窥见到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不过她可没有心思深究——成为教育学家从来都不是她的美好理想。

迈着随性的步调走向区役所。通勤路上还能勉强遮掩一下的她的头发,在此处可就无处可藏了。戴着帽子工作,从来不是区役所办公人员可以做的事情。

慢吞吞地摘下帽子,用手掌抚平那缕从头顶翘起的短短发丝,里琉将短发拢到脑后,扎得紧紧的。这样一来,从正面看过去,倒是瞥见不到黑色的痕迹了。

“仔细看看,你的头发长得可真快呢。“

伴着滚轮转动的轱辘声,身旁的同事又凑了过来,轻抚着她脑后这短短的一小截马尾辫。

她好像很中意里琉的发丝,自从不再染发以来,她每天都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发。里琉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头发长得这么快,肯定与同事坚持不懈的抚摸魔法有点关系。

而每一次的抚摸魔法,都会以同事的一声叹息结尾。稍稍不同的是,这次她还念叨了一句“如果我也能有浅色的头发就好了”。

“嗯?”如此匪夷所思的评价,让里琉忍不住眨了眨眼,大脑一时没能转过弯来,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很特别啊。黑发看起来就很沉闷,也染不出漂亮的颜色。不过呀,如果真有机会选择的话,我其实还是更喜欢金发——就像梦露的那种!”

“她的金发是染的哦。”

“诶——原来是这样的吗?”

看着同事震惊的神情,显然是自己打破了她的美好认知。里琉不知道是不是应当稍微表现出一点点的抱歉。但仔细想想,自己所说的确实是事实没错。

她可不需要为了真诚而道歉。

至于同事所说的、对她浅色发丝的羡慕,其实里琉也有些困惑,甚至是有点惊讶。

浅发不是什么羞耻的产物,里琉也见过很多顶着天生的五颜六色脑袋的家伙。只是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努力掩饰的一部分原来是他人想要拥有的,微妙的落差感让她感到不可思议,以至于都无心去思考对方说是到底恭维还是真心的话语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与众不同,否则她就不会在午餐时间的一小时前站在领导的办公桌前。

如同不久之前她的头顶露出端倪时一样,今日这番对话的范围当然也没有脱离她的脑袋。只不过比起先前措辞委婉的劝说,这次他的说辞可就显得有点强硬了,核心要点自然没有变化,希望她能够遮一遮突兀的发色。

考虑到区役所的办公时间不能佩戴头饰和帽子,他的意思便也昭然若揭。

平常里琉总会把这男人的唠叨当做哺乳动物的叫声,如此一来便能轻松忽视。可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他翕动的嘴唇看起来比任何时候还要更加令人生厌。吐出的话语,自然也沾染上了同样不快的质感。即便是再怎么努力地想要将有序的话语曲解为无序的噪音,也还是无法忽略,反倒是浮躁的心绪愈发翻滚膨胀,几乎要将仅存的一点理性也全部遮掩住了。

如果想要让她做点什么的话,难道不可以直接说吗?里琉想不到这种曲折迂回的沟通方式究竟有些怎样的魅力,竟让手捏一小点权力的中年男人甘之如饴。

实在忍不下去了,不等他的弯弯绕绕走到尽头,里琉便忍不住打断了他。

“在东京,有五颜六色脑袋的家伙多得根本数不过来。”她甚至懒得措辞,直说道,“难道您要对东京街头的每一个人说‘请把头发染成朴素的黑色’吗?”

肯定是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对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透着些微的失措,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板正模样,拖长了声说,东京是东京,川崎是川崎,川崎可不是东京。

言下之意大概是,里琉所秉持的那套自由法则,在这里大抵是不通用的。

“即便这是天生的,您也觉得不合适”里琉指着新生的浅色发根,“我的理解正确吗?”

“也不是这么说的。”他还是尝试着迂回一下,“我想表达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