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⑥:日出
此时才刚刚过了一更天,等到庄令涵穿好衣裳、跟着陈定霁一并出来时,却发现村中绝大部分人家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为了省下烛火,大部分居于村中的农人,都习惯了日出前起,日落而息。
借着唯余的点点烛光和天上的星光,两人牵手走出了刘家村。
再出村落时,山路艰险,陈定霁将自制的火把点燃了交给她,再像之前上山时那样,背着她,开始疾步前行。
这是真真切切的披星戴月。
走了不出片刻,脚下那被人常走而踩出的山路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不知不觉,真正走入了无人途径之地。
明明应该担心自己的安危,庄令涵却觉得此刻心中无比安定。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牵肠挂肚的人里,又多了一个他的名字。
但有他在,她什么都不需要惧怕了。
陈定霁背着她穿过密林,这几日虽然并未再下风雪,可是密林深处常年不见阳光,那枯枝败叶上又挂着落雪凝结而成的雾凇,在庄令涵手中紧握的那点点火把映照之下,竟然生出了奇异的神秘之色。
当日在延州,那场混乱不堪的宫宴之后,她因为在众人面前身份败露而慌忙落跑,他骑着高头大马找到她,最后出城,入山,同样进了这样的密林。
越是在这样看不见天地的地方,她心中对陈定霁的情感便越是复杂。
夜晚的寒风里连那可怜的暖阳都不曾沾染,她知道他一路行得辛苦,想与他说话解他烦闷,但刚微微张开口,便被那瞬间灌入的凛冽寒风激得打了个趔趄,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陈定霁发觉她的不适,立刻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放她下来,只堪堪用手拍了拍她挂在他身侧的大腿,沉声道:“应该还需要再走一个时辰,若枝枝实在支撑不住,我们就回去。”
又咳了两声,庄令涵才咽下了口中的津液,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地说道:“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半途而废实在不是我行事的作风。”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耐。”他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像是在说他们曾经的过往。
身体上的不适很快便过去了,虽然越往山上走周遭越是寒冷,但对未知和惊喜的好奇使得庄令涵完全忘记了旁的干扰。
医者最应该重视自己的身体,庄令涵自然也不例外。从前只要没有特殊的事,她总是睡得很早,熬夜这样的事,绝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但是后来与他相交时,他体力太好,若真的将她折腾到了后半夜,她第二日便会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原本,这样的奔袭应该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可随着所处位置越来越高,耳边呼啸的寒风越来越烈,庄令涵却觉得越来越兴奋,环抱陈定霁脖颈的双手,也越来越紧。
他有微微的喘息,还没进入她的耳畔,便已被夜风吞没,裹挟到了他们身后走过的位置,越来越远。
也不知行了多久,陈定霁才将她放了下来。她手中的火把已经燃了一半,她正准备四处照照,看看究竟此时身在何处,却被他反手握住,连手带着那火把,只照到了面前的一块巨石。
那巨石峥嵘,不知在此守候了多少个沧桑变幻的春秋,而它形状奇异,仿佛是一张经过了岁月刻磨的长椅,专门为了等待他们而来。
巨石上的水迹和灰尘都被陈定霁清理干净,他拉着她的手坐在上面,轻柔地揽她入怀:“山中风大,我会替你挡住,别怕。”
残月当空,围绕着清冷月光的星星忽闪忽闪,庄令涵擡头仰望,不知是星月离她更近了,还是一如自己从前认为的遥不可及。
山风在狂乱的谷中冲撞咆哮,迸发出各种意想不到的绝妙声响。
陈定霁的本意是想让她先歇息一会儿,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又怎可安神入眠?
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兴奋,陈定霁将她搂得更紧了,用单手便握住她两只小手,给了她最大的暖意。
又一阵风过,她有些散乱的鬓发被吹得紧贴她的皮肤,她闭上眼紧咬着嘴唇,等到风声过去,才试着开口说话:
“陈定霁,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你的死状吗?”
陈定霁显然没料到她会在此时说这些,怔住一阵,似乎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现在睡不着,不妨说说看,我也听听我的夫人是怎么想的。”
“山上有虎有狼有熊还有野猪,随便一个什么野兽,在你这细嫩的脖子上咬一口,你都要当场气绝身亡。”庄令涵当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连语气都变重了,“下过雪的山路湿滑,万一你不甚滑倒滚落悬崖,再高的武功,恐怕都救不了你吧?”
陈定霁深吸了口气,手上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并未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