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小师兄不理我了，你说该怎么办。”
“别在这闹。”
年纪最大的老龙闹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在地上翻来覆去，景泽天看了无话可说。
以前是谁口口声声说龙族的颜面？你才是最丢龙族脸的那个吧。
龙形可大可小，上古龙缩小在大殿里，身形有柱子粗，长长一条，不安分翻动，看起来景象有些难以言喻。
也还好这里没有其他人，不然被爱人看见，连身为同族的他都要跟着丢尽颜面。
景泽天回想以前，他可从来没这么失态过。
景泽天：“说吧，什么事。”
上古龙顿时安分了些，龙眸透着感动，伸起脑袋道：“是前几天历练的时候，我为了保护他，好像不小心暴露了一点实力，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带着提防了。”
“那肯定吧，”景泽天思考道：“你不都说了吗，他喜欢比他弱的存在，你伪装比他弱，他才容许你在他身边，如今你暴露了实力了，他的态度变化理所当然。”
景泽天说的很清楚，上古龙跟着景泽天这么久，知道景泽天看人心的本领很强，不然也不会一步步攻下那位仙。
某种意义上，这条年龄最小的龙反而是他们之中最会爱的龙，不然以那位仙天然的懵懂迟钝，再拖个几千年都很正常。
因此，景泽天的说法很有参考价值。
上古龙思考道：“那我现在如何是好？”
景泽天：“没有任何借口吗，比如你不小心暴露的实力只是一种借来的术法。”
上古龙化身成人，遗憾道：“我是用身体挡的，敌人是元婴修士，与我伪装的身份差了几个境界，压根解释不了我几乎无伤。”
景泽天沉思，突然道：“那不如坦白吧。”
上古龙被吓了一跳，“你刚刚不是才说他喜欢弱者，一旦暴露就要坏事吗？”
景泽天：“我觉得你掩饰也不是事，扪心自问，你是只想待在他身边，还是更要他的心。”
“他的心！”
龙族贪婪的本性暴露，上古龙脱口而出就是人心。
景泽天毫不意外，继续道：“那你应该做的，是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吧。”
上古龙一顿。
景泽天：“人不可能天生如此，或是性格，或是经历，他的想法应该存在因果，你不知道因，就改变不了果。”
上古龙恍然，“但他即使是之前待我好的时候，也不会跟我说他的事情。”
其实正常来说，上古龙也能想到这些，然而龙族的秉性就是一到自己爱人的事情上就容易丧失理智。
“所以要想办法。”
景泽天不知想到什么，从虚空中拿出一面镜子，道：“你若想知道，可以用这个。”
上古龙接在手里，低头观察，问：“这是？”
“过去镜。”
景泽天说明道：“是我炼出来的。”
上古龙一愣，景泽天没事炼个过去镜干什么？他想了想，顿时明白了。
那位仙的过去太漫长，景泽天思想癫，炼出这面镜子，八成是要看遍他爱人的每个时刻。
当然，这种事不可能瞒过何清溟。不过，何清溟一直都心大，根本不会在意，景泽天问不问允许，何清溟估计都无所谓。
实际上，景泽天有问了，对方当时伏在榻上懒懒回眸，想都没想就回答：
——“你想看？随你看，我没有不能让你看的。”
景泽天又怎会跟爱人客气。
好一条得仙宠爱的龙。哎，要是我的小师兄也心大该多好。上古龙忧伤地想。
“你自己想想吧，是要做选择的时候了。”
景泽天给了一个建议，而最终决定的还是上古龙。
离开长清殿后，上古龙在龙宫沉思许久，同时守望着他的小师兄。
对方前生与今生都是不变的倔强向上，为修炼不折手段，前世哪怕是依附他这条龙都要修炼，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无心无情，道宗有条道叫做太上无情道，几乎完美匹配这个人。
这样的人，你要如何求得他的爱？
“就没有一丝松懈的地方吗。”
上古龙看着人沉思，神识不知不觉间同步了过去镜。
然后他才知道了，对方这般性格的成因是——自小倍受强者欺凌。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欺凌蹂.躏弱者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像他这样的先天生灵生来就在弱肉强食之中，立于食物链的顶端，从不会质疑这有何不对。
你要么融入弱肉强食之中，成为强者，要么死。难道不是吗？
但是，有人却会去质疑，对肆意妄为暴虐无道的强者不满以及反感，甚至是仇恨。
他看见，过去里，对方在泥沼中挣扎生存，身边豺狼虎豹，日夜如履薄冰，不容丝毫松懈，自小的生存环境中就没不存在人皇般的仁德强者，只有一帮残忍蹂.躏弱者的强者。
人为了活命，为了坚强意志，会本能地在心里建立起一道执念。
对方也这么做了，他的执念是仇恨，对一切强者的仇恨。
那日，尸林血海之中，对方从尸堆里爬出来，浑身血污，姿态癫狂，狼狈大笑。
——“我要杀光所有强者，我要让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强！”
——“我要这世上没人敢欺负我！没人能欺负我！”
对方当时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而已，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残忍。
上古龙越看眉头越皱。
你要他如何化解这个因，以世人皆知暴虐无道的龙族身份，去接近那个人，得到那个人的喜欢。
除非改变过去，可改变过去，且不说其他因果，对方还会是那个救助了自己的人吗。
这仿佛是个死结。
上古龙想过自己也作为人类诞生，但这是不可能的，龙族要么毁灭，要么长存，不存在转世，夺舍人身活出来的终究不是自己，这种欺瞒的爱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骗的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我就无法成为越过你心结的特殊存在吗。”
上古龙沉思许久，思路回到现实，顿时一愣，因为他看见他的小师兄在跟何清溟问法。
道宗年轻弟子向道宗首座问法，是很常见的一件事，不足为奇。
但上古龙震惊的是，符旅面对何清溟却没有针对强者的仇恨，而是明显的仰慕眼神，敬重异常，专心致志地听法。
这是为何？抛开景泽天这种异端不计，那尊仙可是世间最强的存在。
按理不应该是最仇恨吗？
上古龙瞪大眼睛，旁观完了他们的交谈，等符旅走后，他去到殿内，对何清溟欲言又止。
何清溟看向上古龙，茫然道：“怎么了？”
上古龙一顿，思考了下，把他的烦恼全盘托出。
何清溟似懂非懂，“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仇恨我。因为我不会欺凌弱者？”
上古龙瞳孔微缩，“是吗。”
何清溟思索道：“他也没有说恨遍天下强者吧？他是有理智的，又不会不懂事理，是个强者都恨不得消灭。我觉得前世他针对你，跟你是龙族有很大关系。”
上古龙顿了顿。
何清溟：“龙族的暴虐太深入人心了，你是不是也在他面前展示过暴力。”
上古龙愣住，与其说有没有展示过，不如说前世身份暴露的时候，他就为了展现力量讨对方欢心，把敌人狠狠蹂.躏过。
何清溟看着上古龙僵硬的表情，“是吧，你经常做他不喜欢的事，还说他为什么不喜欢你。”
上古龙面色变换，“那我……”
何清溟：“这一世你应该没在他面前蹂.躏弱者吧？”
“还不至于是蹂.躏，只是反杀了。”
上古龙忐忑回忆。
何清溟笑了，“那你试试锄强扶弱？努力一段时间，看看他反应？”
上古龙觉得可行，但有些顾虑，“可说到底，我不是发自本心去做的。”
何清溟还是一笑，“你都没去做过，怎知道自己不会起那份心？”
说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神看向远方，思考道：“善良似乎是一种天赋能力。但我觉得也是可以学习起来的，嗯，要学会关怀他人。”
上古龙微愣了下。
以前他总觉得何清溟不谙世事，不识这些善恶好坏，但很可能他误会了。
很多事情，“仙”都看在眼里，只是以前没去懂，不是无法懂。
而今成人后，他正在缓慢地成长，与他所爱的那个人一起，在那个人的教导之下。
上古龙沉思一会，点了点头，“我试试看。”
过后数日，上古龙没去缠着人，但总在道宗各大历练地出没，见哪个人被欺凌了，当场出手教训，起初他这么做的时候，会格外注意符旅有没有在，但后来，他逐渐没那么在意，因为不单是为讨对方欢心而做的了。
人类是脆弱的，哪怕学会了修炼，也脆弱无比，龙爪一抓就可能坏掉。
他不太明白扶持弱者的道理，他印象中很喜欢这么做的人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些圣人还在的时代。
犹记得，有个圣人还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天生强大，不懂弱者的理，或许这个意识的欠缺会让你吃到苦处。”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强者为什么要懂弱者的理？
弱小就变强，又不是没有方法，做不到不就是努力不够？
然而这些天下来，他发现了一件事。这世上有些人是再努力也无法变强的，无关天赋，无关机遇，付出也未必能拿到相应的收获。除非玩命到景泽天的程度，不然很难改变当下的处境，可景泽天那种意志恐怖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
所以……要保护他们才行。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在力所能及的程度下，帮帮那些倍受欺凌的人。
为了他们，也是为了自己。
上古龙也是想不到，自己声称要消灭人类，结果到头来，非但什么也没干，反而帮助起了人类。
看着受欺凌的人类，上古龙有时也忍不住想，是否符旅也曾希望有人这么帮他，所以救了当初的自己……
数日后，上古龙心情复杂。没想到几千年没看懂的事情，换个角度就看明白了。
他自问自答道：“你不喜欢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不曾理解他的痛苦。”
“……可是理解了，就能走近你吗。”
上古龙化身少年站在走廊，眸光深沉，眉宇间好似覆着阴云。
而突然间，他身边响起了一道人声。
“师弟，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上古龙一瞬就认出了是符旅的声音，转头一看，果然见人就站在自己身旁，淡淡地看着自己。
浩荡的云天下，人看起来凌然许多。
“我……”
上古龙一时间没理好思绪。
符旅：“你在发呆吗。”
上古龙一愣，点了点头，“在想一些事。”
“别想了，有时间修炼吧。”
符旅说完，目光投向山腰，“你呆站在这里，很引人注目。”
注目？上古龙茫然，跟着符旅的视线一看，只见山腰边站着几个年轻修士。
他一转头，他们就像吓了一跳，纷纷扭头走了。
“没注意到吗，一直在看你。”
符旅转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