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寒梅料峭,细雪阴绵。
天玺元年的长安城并不如往年那般热闹,十五的花灯也随着新帝守孝未能如常举办,于此百姓倒是未有怨言,反而夸赞那位年轻女帝仁德礼孝,乃商歌之福。
城内虽不能大肆喜庆,但不妨碍城外两座道教仙山香火鼎盛,或者说比起往年更加兴盛,许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奢豪马车成群结队的出现,就更别提如浮萍之根的穷苦老百姓。虽说天子脚下无鬼神,但人活在世总得求个依靠,若世道靠不住,那就只能靠神仙。
太平了近三十载的中原,在接连受到北面东线战事的失利以及先帝骤薨之后,哪怕那座金銮殿一如既往的固若金汤,仍然不可避免的人心浮动。要知道,这半个甲子年间,除却北雍,莫说安于太平的中原人,就连许多临近漠北的百姓也未曾经历过当年哀鸿遍野的战火狼烟。
今日是正月十五,从初一开始香客就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上挑什么黄道吉日了。早上登山,能赶在入夜之前下山就不错了。但今日不同,只在半山腰有一座道观的小天庭山,天尚未亮时便有金甲佩刀的禁军封路,本想抢头炷香倒霉吃了闭门羹的香客打听之下才知,原是女帝陛下要上山祭祖。有心之人不免多想,那号称道教祖庭的首阳山难怪日渐式微,到底还是小天庭山在皇族眼里更有份量。
天奉末年,那场原本定于五月初五的封禅,因为先帝骤薨不了了之,忙活了大半年的礼部官员只得硬着头皮把准备好的繁复物件统统堆积在仓库吃灰,年前一道圣旨,又让这些物件在这一日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俗话说上头一声令,下人跑断腿,如何爬上那座千丈高的小天庭山无疑是最令礼部官员头疼的事,故而头几日便有不少人提前登山。但更叫苦不叠的是与女帝陛下一同登山的其余六部官员,武官尚且游刃有余,文官简直要了老命,大半夜就得从暖香怀玉的床榻上爬起来不说,瞧见那陡峭山路三条腿都忍不住打抖。
天刚微青,当穿着不利于爬山的朝服官员都随年轻女帝往山上去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姗姗来迟,马夫掀起车帘,身着鱼龙白服的姜孙信下了车来,怀抱狐裘的贴身婢女紧随其后。
四下环顾不见旁人踪影,这位武陵郡主也不着急,与守在路口的金甲禁军亮明身份后,开始缓步登山。
照理,皇帝祭祖四品以上官员都得随行,但身无官秩的皇室宗亲尤其是姜孙信这样的后辈子嗣,露不露面与都无关紧要。若武陵王尚在长安城,那定是偷不得懒的,宫里虽不曾遣人来知会,但姜孙信左思右想一番还是来了。好歹是一家人,祭的也是同一个祖宗,姜家到这一辈子嗣本就凋零,就算做样子也得做给那些臣子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晨雾未散的山道上冷冷清清,仍旧不见半个人影,姜孙信擡袖擦了擦额头细汗,望向不见尽头的前路,她苦笑了一下,不免有些悔意。早知如此难行,就不该逞强。
身后脚力更孱弱的婢女喘着气道:“郡主,咱们歇会儿吧?”
姜孙信呼出一口白雾,刚要出声,就见前边不远站着一个人,头戴帽帷手执长剑看身形是个女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在看着她。
姜孙信放缓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对婢女吩咐道:“你在后头慢慢跟着,若有人上山你就大声喊。”
婢女朝着那人瞧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低头应声,放缓了步伐。
姜孙信则加快几步到那人跟前,无需客套招呼,那人便动身与她并肩往前行。姜孙信侧目瞥了一眼,道:“此处四下无人,你也不用遮遮掩掩。”
那人似是犹豫了片刻,擡手摘下帽帷,露出一张与李长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虽不是头回见,但姜孙信仍是微微一愣,笑道:“你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我都不信天下竟有人如此相似。”
正是数月前悄然入京的李长宁,神色淡然道:“这个时候郡主就莫要拿我打趣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非亲眼见过她的画像,我也不信。”
比起初见李长安时的恬静,如今越发持重沉稳的武陵郡主轻叹道:“我一直觉着李长安并非生性凉薄,因为她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从来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但她为了一个谋士而把你送入虎口,我便觉着以前兴许是我看走了眼。”
原本走的就不快的李长宁脚下一顿,“郡主想说什么?”
微喘着气的姜孙信干脆停下脚步,看着她道:“你与宋寅恪皆是李元绛的门生,你二人一前一后入京,又一前一后进了我府邸,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李元绛早先便谋划好的,还是李长安另有所谋?”
李长宁不答反问:“郡主以为呢?”
这位才情不输林白鱼,容貌也逐渐出落的不输胭脂评上女子的武陵郡主轻轻一笑,“我以为?”
“我以为李元绛临死之前仍旧忠于将军府,李惟庸也一心只想成就王佐之臣,李长安会不顾一切为北府军平反昭雪,但如今看来,好似都不对。这对争斗了一辈子的父子为李长安妥协,而李长安为北雍妥协,她顾全大局置你于险境便是最好的证明。不过最出乎我意料的是岁寒,我以为她不会这么做。”
李长宁沉吟片刻,低声道:“姜岁寒当然不会,但姜松柏会。”
姜孙信微微摇头,“她必定知晓,但也未曾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