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婉眺眼陈姐,抿了抿唇,示意她不要再帮蔺昭。
陈姐却朝魏婉噘嘴,似笑非笑:小鸳鸯怎么闹矛盾啦?别再找些玉公子金公子气你的蔺公子啦,他要真生气和你掰了可咋办?
魏婉读懂陈姐眼神,皱眉摇头:绝非你想的那样。
“公子,公子们要莲蓬不?”突有一挑着筐莲蓬的老妪挡住去路。老妪满脸皱纹,皮肤黝黑,浑身湿漉漉,莲蓬却干爽翠绿。
老妪怕被绕过去,继续横着走了一步,扁担横在众人面前:“一斤只要一文钱,新鲜的莲蓬,我刚去塘里摘的。”
魏婉的目光原先落在老妪扁担上挂的秤和秤砣上,闻言挪下——老妪衣衫仍在滴水,一双赤足连趾缝里都是泥巴。
的确是刚下过塘。
魏婉也曾下过一整个夏天的塘,上岸后也是这副样子。
那是去年。
起初仅是蔺昭带她泛舟荷塘,莲叶田田,一路遮蔽小舟,仿佛人凭空游于水中。她一时起兴,放了桨站上船头,原本含笑的蔺昭旋即变色:“你做甚么?”
魏婉想抓朵荷花,然而最近的一朵也离得有些远,她踮脚去够:“我扮神仙——”
“仙”字还没说完,人就失却平衡,跌入塘中。蔺昭随即丢了桨也跳下水,晃荡下,小舟翻面倒扣塘中。
好在荷塘不深,两人皆能站住,水刚好没到魏婉脖颈。蔺昭在水里抱住魏婉,蹙眉发问:“什么神仙啊?”
“我就想趁看不到脚,扮一回出水的何仙姑。”
蔺昭盯她须臾,摇头叹气,嘴角却重扬起。他单手拴柱魏婉腰肢,带她在泥塘里一脚深,一脚浅,连挪三步,空着的那只手抓住飘远的小舟,把它翻正,再双手举高魏婉,将她送回舟上。
魏婉自知犯错,手脚并用抓舟沿,十分配合。蔺昭随后也上船,二人起身皆带起水瀑,衣衫沉沉,蔺昭笑着嚅唇:“太危险了,下回不要这样做。”
“哦。”魏婉应声,却同时吐了吐舌尖,哪危险了,塘水不过脖颈深,掉进去也可以站起来,就是脚有点陷而已。
蔺昭知她不服,对着她额上轻轻敲了个栗子。
“哎哟!”一点都不疼,魏婉却故意叫出声,双手捂住额头,连带着眼睛也一并捂住,过会,又透过分开的指缝主动去瞧蔺昭,然后发现他双手反剪在背后。
蔺昭睹着,右臂缓缓绕回来,手上竟捏着个莲蓬:“你刚才扯断的。”
落水刹那,魏婉手忙脚乱抓东西,还是没抓住想要的那朵荷花,却拽断了隔壁的莲蓬。
他方才上舟时顺道也把莲蓬捞上来。
“给我给我。”魏婉凑近。蔺昭将莲蓬轻轻放到魏婉掌心,她捧着,咧嘴,明眸皓齿:“虽然狼狈了一点,但好歹有个莲蓬。”
莲蓬……魏婉猛地回神,今时已非彼日,俱往矣不可追。
她暗暗咬了下牙,绝不能,也不该再追忆,陈姐本就误会,何况另一位当事人也在身边。
魏婉冷冷别头,愈发背对蔺昭。
蔺昭其实也忆起同一件往事,一开始去是泛舟游湖,她扮了一回神仙后,就变成摘莲蓬,再后来还摘藕带——只有淮西和荆湖一带的人才把它当食物,京师人不吃,他这个从小生长在京师的淮西人也仅只耳闻,不曾吃过。
魏婉却懂,一开始是她自己下塘摸,他始终担心,后来就变成她在舟上指哪打哪,他下塘听令,顺着绿桩探入淤泥,摸到两根须苗,粗的那根便是,掐掉抽出,他淌着水挪向魏婉,还没靠近扁舟,魏婉就倾身伸手来接。每每这时他都揪心,禁不住叮咛一句:“别又掉下去了。”
“知道!”魏婉接了藕带放进船舱,满满一舟,她已经坐在藕带堆里了,他却还背身继续去摘。
“那边,那边还没摘过。”魏婉在舟上指挥,“那边绿桩低,肯定更嫩!”
每回都是满载而归,相府的人都来一起吃,洗净清炒,不需要加任何佐料,就已是人间美味。吃不完的都留给梁彻,那小子会把藕带做成辣辣的泡菜。
那时候哪里是扮神仙装神仙,过得就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蔺昭想着想着,情不自禁扭脖想去看一眼魏婉,太渴望了,却倏地瞥见卞如玉启唇。蔺昭即刻偏头,不仅没看魏婉,反而更避嫌。
“老人家。”卞如玉出声唤。以前遇见这种强塞着想卖的,他都会绕过去,现在不知道怎么了,一见这老妪饱经风霜,短褐穿结,连双鞋都没有,就没法熟视无睹了。
满满一筐莲蓬,一看就是一个都没卖出去,卞如玉愈发不忍,“我买两个。”
“两个?”老妪愣住,“要不秤一斤吧?”
说完就担心卞如玉跑了,哪怕没想好两个怎么算钱,依然改口:“两个也行。”
卞如玉身上不带钱,擡手翻掌,阿土便将一锭银子交到卞如玉掌中。
卞如玉将银子塞给老妪,不挑大小,随手抓了两个莲蓬:“不用找了。”
随后便让阿土推远,留下老妪呆呆定在路中。
卞如玉没有回望老妪,反而瞥魏婉,虽然她看着冰冷冷,但始终亦步亦趋,紧跟在他斜后方。
卞如玉再淡淡瞟眼蔺昭,这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自觉,离他远,离魏婉更远——蔺昭和魏婉已经变成后脑勺对后脑勺。
魏婉冷漠,蔺昭别看面色恬淡,其实也很淡薄。
魏蔺二人间,始终横着一道生分且疏离的无形墙。
称心如意,卞如玉不由旋起嘴角,默默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