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廿二(1 / 2)

第22章廿二

“太子在那边,安然无恙。”

“推本王去见太子。”

阿土依命取来轮椅,将卞如玉推到太子跟前。

“九弟,你没受伤吧?”太子正一面安排打捞,一面帮忙救治伤员,同时还要安抚惶恐无措的长公主,忙忙碌碌中,回首关切卞如玉,“你胳膊怎么了?”

另一边,丽阳正领着她那帮郎君,打捞救治,做着和太子一样的事。

“没事。”卞如玉淡扫丽阳,收回目光,缓咳不止,不得不举高绢帕捂嘴。

“九弟!”太子心焦,九弟这虚弱身板,就算没受伤,在水里泡这么久,也极易感染风寒。

太子急急要唤在场的大夫来看,卞如玉却擡手按住太子,边咳边道:“太子哥哥,是六哥搞的鬼。”

太子闻言,先是一滞,继而蹙眉摇头:“并无证据,不可诽谤。”他朝天拱手,“孤会启奏父皇,恳请彻查。”

卞如玉嚅了嚅唇,把要说的话咽回肚中。

“阿土。”太子开口唤卞如玉的侍卫,“送你家殿下先回去。”

湖边风大,卞如玉又受了伤,太子始终担心他的身体。

卞如玉一览周遭,许多劫后余生的公子贵女们都在登车,前面道路上堵成长龙。

“人多,等会吧。”卞如玉回应。

太子颔首:“九弟,孤这会还很忙,不能一直在这陪你,别见怪。”

卞如玉浮起浅笑:“说哪里的话,太子哥哥从不曾怠慢我,快去忙吧。”

“多谢九弟。”

待太子走后,魏婉转过身,弯腰,歪头,盯着卞如玉。

卞如玉晓得她想做什么,扯了扯嘴角,眸光温柔,算是允了。

“多谢殿下!”魏婉朗声道谢,随后便加入救治伤员的队伍中。她不会医,但可以搭把手。阿土依旧岿然守护在卞如玉身后。

良久,卞如玉突然轻唤:“阿土。”

“属下在。”

“另外再备一辆马车。”

阿土:???

多辆马车坐什么?

难不成殿下要和魏姑娘分乘?

忌讳?避嫌?说不通,来的时候已经同乘过了啊……

阿土转了好几个弯都想不明白,但他忠心耿耿,还是应喏。

待车舆都散得差不多,湖面和湖岸双双重归空旷宁静时,阿土安排好另外一辆马车。

卞如玉轻挑下巴,示意魏婉上新马车,不要同乘。

魏婉静静看着卞如玉,神色温顺,却紧抿双唇。

卞如玉垂眼:“本王受了伤,不方便。”

魏婉心道你伤的是胳膊,又不需要躺着,不占地。

刚才水中相救,岸上相护,不仅没有拉近卞如玉的距离,反而让他避远了?

魏婉有些不明所以和挫败,但另一方面,单独乘坐一辆马车会自在许多,她又欢天喜地,求之不得。

魏婉屈膝,喜忧皆不泄露:“奴婢遵命。”

说罢转身上车。

过了会,听得一声“驾”,马车缓缓拐入主干道,朝前驶去。

魏婉听着车轱辘转了会,才小心挑帘,透过一道微不起眼的缝隙观察车外——前面路上是空的,卞如玉的马车呢?她回头张望,他的车竟然跟在后面。

好吧。

前后无关紧要,魏婉不大伤心,默默观察起街边人事:酒肆、茶坊、脚店,攘往熙来,百姓们脸上或喜悦,或平静,鲜少哀色——好像完全不知道附近凤凰湖上刚发生惨案,亦或者,听说了,但人生太忙,没空关心。

只有魏婉还在思忖轰天雷到底是谁的算计……吴王?

还有,她表现的那么狗腿,卞如玉怎么就不感动呢?

魏婉焦这忧那,没心思赏景,但挑帘的手却也舍不得放下来,毕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漫步街头,复得自由。

楚王府距离凤凰湖较近,车走得也快,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楚王府门口。

“姑娘,可以下车了。”马夫提醒。

“谢谢造父。”

魏婉跨下脚凳,朝后望去,发现卞如玉正挑着车帘,幽幽盯她。

对视须臾,卞如玉松手,车帘旋即落下。

阿土在那辆车上做马夫,见状讶异:“殿下我们不回府吗?”

“进宫。”从车厢内低低传出两个字。

卞如玉原本打算自凤凰湖直接进宫,让马夫自行载魏婉回府,但心弦波动,犹豫少倾,还是决定送她一程。

现在亲眼看着魏婉抵达,木公公等人也已上前接应,一切平安,他放下心来。

车帘已经垂落,卞如玉却仍习惯性前眺,然后才意识帘子遮挡着一切,目光下挪,心头一惊: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又伸到帘边?

不行!之前路上已经不知不觉掀了十几遍帘,明明只能瞧见前面车厢的墙壁,却总忍不住看。前面的车厢左摇右摆,他也跟着轻晃,神色茫茫然好似放空。

卞如玉右手握拳,缓缓回缩。

没有再掀帘。

马车调头,穿越皇城,抵达禁宫。

卞如玉自幼在宫中长大,进宫如回家,轻车熟路去勤政殿面圣。

入殿时,圣人刚批完一本奏疏,搁置毫笔,呷了口茶。圣人虽面相年轻,但精力上完全是个老人,过午犯困,全靠一盏接一盏的浓茶顶着,才能完成政务。

但圣人不会让旁人知晓,他呷的姿态优哉游哉,宫内外皆以为圣人闲适。

卞如玉眼皮扯了扯。他没法下跪,便在轮椅上俯身:“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人用盏盖刮了下盏沿,才放下茶盏:“你怎么来了?去你母后那请过安了吗?”

卞如玉笑:“没让他们知会母后。”

圣人点点头,眼睛眺向卞如玉右臂:“伤得重吗?”

“多谢父皇关心,划了个小口子,不碍事。”卞如玉低头道,“儿臣不会让母后知道的。”

圣人首肯:“嗯,免得她担心。”

圣人询问伤势轻重,却不问怎么伤的,显然已经知晓船宴变故,卞如玉眼帘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左手摸上右臂包扎的布条,笑道:“儿臣上岸后瞧见沈小将军,左颊血肉模糊,可怜兮兮,相比之下儿臣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圣人不言,卞如玉噘嘴嘘道:“沈顾行要知道亲儿毁了容,恐怕以后没心情画画了。”

圣人这才白卞如玉一眼:“你倒是会比惨。”

“嘿嘿,儿臣就会这点自我安慰。”卞如玉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说来惭愧,儿臣还同六哥比了呢。六哥是真惨,许是近来不顺,肝火上旺,船宴上逮谁都要吵两句。先同大姐姐斗嘴,接着又讥蔺相,最后越吵越气,直眉瞪眼,提前离船。临下甲板突然莫名其妙呛儿臣一句,儿臣心想,六哥这趟船宴,玩没玩着,还一肚子气来两肚子气回去,儿臣可怜他惨,体谅担待,不与他一般见识。”

圣人瞧着卞如玉挑眉翻掌,嘴唇张合,此时容貌神情真像他的母亲。

圣人其实已经知晓大概,甚至暗里下旨统计伤亡,之后会依名单逐一抚恤,却因这份肖似开口追问:“丽阳和吴王缘何斗嘴?吴王又同你说了什么?”

卞如玉捂嘴,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多嘴。

他吞吞吐吐,将丽阳与吴王的冲突,以及吴王挑衅自己的话挤给圣人。因为每句末尾皆添了语气词,再配上拉家常的神情,听的人不由产生絮絮叨叨,不情不愿的错觉。

但细品,卞如玉的言辞其实极为精炼,圣人对比自己收到的情报,发现卞如玉隐去了乐姬部分,在拣他想说的说。

圣人并不戳穿,嗯了一声,看向紧闭的殿门。

“你们几个呀,天天不让朕省心。”圣人起手去拿最上头那本奏疏,两眉下压,“朕哪天真如俗话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朕享福。”

圣人执笔批阅前最后晲了眼卞如玉,视线定在他的右臂上:“好好养你的胳膊吧!”

“父皇教诲的是。”卞如玉一拜再拜,“多谢父皇。”

圣人着手批阅,再未回应。

半晌,卞如玉轻低道:“儿臣告辞。”

阿土倒拉轮椅,退出大殿,静悄悄不发半点声音。

出了宫,上马车回楚王府,为防轮椅颠簸,车夫驶得极慢,卞如玉指在轮椅扶手上一下下轻点,阖唇垂眼,似陷沉思。过了会,他掀起眼帘也挑起车帘,看看到哪了,原来才过青龙街到东市。

“栀子花,新鲜摘下来的栀子花——”前方有一没摊铺的小童,挽着竹篮边走边吆喝,篮子里绿叶如油,纯白的栀子瓣大花粗,挤了满篮。卞如玉正准备落帘,却见四、五女子一拥而上,围住花童:“怎么卖?”

“五文一支。”

“这么贵?两文卖不卖?”

“姐姐,您可真是敢开口,这是今年第一拨栀子花。您去瞧瞧,整个京城,除了我,还有哪卖栀子的?”

“物以稀为贵,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唉,我买我买。”突然又挤进来一妇人,径直掏钱拍在花童掌心,“便宜点,四文,这花插几天就坏了。”

“好、好,四文,咱卖个开张。”花童一松口,围观的女子们纷纷以四文一支购花,虽然每人最多买两支,一篮栀子依旧眨眼卖光。

卞如玉动了下眼皮:栀子在平民女子当中这么受欢迎?

他擡手将车帘再挑高些,朝前问道:“你还有栀子吗?”

车夫回头,阿土回头,花童也望过来。

花童堆起笑意,屁颠屁颠跑来前室底下:“有的有的,贵人您要多少?”

“还能再来一整篮吗?”卞如玉捋袖子,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金,付给花童:“全买了,不用找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小的这就拿花来!”

许是因为卞如玉给的太多,花童新提来的的一篮,不仅像之前那样塞得满满,还在面上横七竖八多铺了一层。

阿土将花篮拧进车厢,落帘退出,骏马擡踢,车晃了晃复往前行。卞如玉的轮椅跟着车厢摇晃,他盯着地上的栀子,这花真是香,刚放进来没一会,就浸满整间车厢。

卞如玉不知不觉扯起嘴角,轻笑出声。

*

入夜,月胧明。

勤政殿,圣人面前仅剩最后一本奏疏,但他并没有一鼓作气批完的打算,搁笔呷茶。

旁边的铜壶滴漏显示戌时三刻,圣人拿定主意,最多再在殿里待半个时辰,就去和云宫。

圣人每晚都和皇后同寝,去太晚会影响皇后睡眠。

张公公匆匆从殿外进来,拾了一级台阶,留两级不上,始终比坐着的圣人低一个脑袋。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双手奉呈:“陛下。”

皇帝单手接本,打开来看,里面并非船宴伤亡名单,记载的其它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