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她拿出一张小像,上面是个三四岁的男孩。
妙熹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用手指抚摸着小像上的孩子。
“这是我的孩子,我把他寄在乡下,你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雪若笑着接过,欣赏片刻,赞道:“长得像你,长大定是个美男子。”
妙熹笑容在脸上定住,淡淡道:“他天生不足,身子很弱,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
雪若语塞,不知如何安慰她,“孩子他爹呢....”
“你说容绪那个死鬼吗?”妙熹哼了哼,“逃难途中被殷离人杀了,他倒是轻松了。”
她语气随意,却擡手抹了抹泪。
雪若心下难过,思量片刻,从药箱拿出方才刘铁匠给的诊金,塞在她手里。
妙熹不肯要,塞还给她,“留点自尊给我吧..”
雪若坚持,“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有空我来看你。”
妙熹只得收下,“你不要再来这里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雪若笑了笑,“那我来看孩子,总可以吧。”
妙熹摇头,“孩子的妈见不得人。”
*
雪若在当铺门口徘徊了许久,终于迈了进去。
当铺老板看到她递过去的玉佩,神色一凛,立刻把她请进了内室。
“夫人,这玉佩可不是寻常之物,你真的要当吗?”
雪若点头,“当了吧。”
当铺老板拿着玉佩爱不释手,啧啧称奇,说好久没收过这样成色的宝物了。
“只是,这背面被人雕出的这个奇怪图案,可能会让它的价格打些折扣。”他把青璃白玉佩的反面展示给她。
雪若心里有把刀在搅,她不敢去看那凌晔亲手雕刻的图案。
只有她懂,那是什么。
这是她唯一留存的凌晔遗物,也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您给估个价就好....”她转过头去。
“您这玉佩要死当,还是活当,死当价格略高。”
一瞬间的沉默后。
“死当。”
*
云雨阁。
妙熹斜着眼,看着雪若推过来厚厚一叠银票,“干嘛?”
“替你赎身。”雪若说得简单直白,“我估摸着还有些剩下,你买一处小宅,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她本坐拥金山,可是殷离人为祸天下,她把凌晔留下的玉印章留给了元裴,用那些钱充实吃紧的军饷,早日将殷离人赶出中原。
若是凌晔泉下有知,也会同意她这么做的。
妙熹虽然在笑,但却让人看着有些难过,“我现在难道不在好好过日子吗?”
“我没什么本事,但也不偷不抢,靠自己身体赚钱养孩子,给孩子瞧病。”
“雪若,你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可是....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我并不想改变,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是夜,雪若拎了两坛酒,与妙熹在云雨阁最高的包间对饮。
月上中天,酒过三巡,两人抱头痛哭。
“齐雪若,你说我们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昭月公主,静乐郡主....好遥远的称号哈哈哈”
雪若脸颊绯红,点头同意,“是啊,我们混得太惨了。”
妙熹捏着酒杯,喝了一口,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知道,我曾经有多讨厌你吗?”
雪若笑着点头,“当然知道,我也没多喜欢你。”
妙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雪若的脸,醉眼迷离,“不过,我现在已经释怀了,你贵为公主,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两个寡妇哈哈。”
雪若苦笑,低头看着杯中的酒,“你说得没错。”
妙熹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知道,你兄长掌权后,如果不是你护着,我和容绪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雪若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
她仰起头,低叹一声,眼中泪光闪动,幽幽道:“有时候,我真的...好想他...”
湿热的液体涌上眼眶,她强忍着,仍在微笑。
妙熹轻轻抱住她的肩,“不要想他了,我们都不要再想这些扔下我们的男人了。”
“想他们干嘛,我们都单身,自由快活得很。”妙熹劝道。
雪若转身,抱住了她,把下巴压在她的肩窝,泪流了下来,低低抽泣。
“你说,他就这么恨我吗?”
“一把火全烧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妙熹的神情渐冷,目光悠远,“带着孩子逃难的路上,我用身体换通关文书,这一路守城门的兵我都睡过了。”
她转头看向雪若,“日子不都这样过来了吗?我们只是一介弱女子,你说,我们做错什么了?”
“是啊,我们做错什么了?”雪若擡手,灌下一口冷酒。
*
天刚蒙蒙亮,当铺的伙计打着哈欠来开门。
他一眼撇见门外冻得直跺脚的雪若,诧异:“夫人,你要当东西?”
雪若迎上了,抖了抖手里的银票,“不是,我要赎当。”
“夫人,你当的那块玉佩已经被人买走了。”
雪若心往下沉,急眼道:“怎么可能...我昨日上午才刚刚当的,老板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再找找。”
“不会有错,昨日下午有位相公过来买走的,就是那块青璃白玉佩。”老板肯定道。
“相公,什么样的相公?”雪若拉住他的衣袖。
老板想了想,“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穿着短衫,长相比较干净。”
雪若急切道,“您能找到他吗,那个玉佩对我很重要,我愿意加钱赎回。”
老板摇头,正色道:“我们不能询问顾客的姓名身份,这是行规。”
“再说,你昨日不是说,这是死当吗?”
雪若内心苦涩,无言以对。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小诺诺已经三岁了。
他会说一些简单的话,每天叫八百遍“娘亲”,雪若被他烦得恨不得给他嘴上贴个封条。
上元节这日是他的生辰,雪若一早答应他,带他去长街看花灯。
前一日自起床,小诺诺就在不停重复念叨:“娘亲,花灯,糖人...”
雪若替他提了提兜着尿布的裤子,“知道啦,娘亲明日早点收摊,带诺诺去看花灯,吃糖人,好不好?”
“嗯,好!”小诺诺两手捂着母亲的脸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笑开了花。
不料上元节这日清晨,馄饨铺还未开张,妙熹就跌跌撞撞跑来。
看到雪若,她腿一软,就哭倒在地,说她的孩子忽然病重,眼见得要不行了。
雪若二话不说,立刻拎着药箱与她去乡下。
她关上店铺门,嘱咐诺诺在家里守着,不要出来。
小粉团子懂事地点点头,他瘪了瘪嘴,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忙活了一天,雪若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妙熹的孩子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看到妙熹抱着孩子大哭,她松了一口气。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来时,长街上只剩稀疏的灯光。
一阵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街道两旁招牌“劈啪”作响,刺骨寒意直透衣衫。
她缩了缩袖子,擡头看了眼苍灰色的天。
真的会下雪吗?
忽然想起诺诺还一个人在家,他不会点灯,估计怕得很。
她急忙加快了脚步。
推开铺子门,目光在黑暗中搜寻。
蹲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一下子蹦起来,扑了过来,“娘亲...哇...”
诺诺脸上泪痕交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若心头一酸,忙抱起儿子,替他抹去脸上泪水,亲了又亲。
因寒潮突至,长街上观灯的人寥寥,大部分的商铺都已经收摊。
雪若牵着诺诺走过一家家紧闭的店门,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失望,蹲下身子宽慰:“明日,娘亲让管大娘给诺诺做一个大大的糖人,好不好?”
孩子清澈的眼神注视着前方,举手指着,“娘亲,哪里。”
雪若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远的地方,街角处有一个卖花灯的,孤零零地亮着灯。
铺子上还剩不少花灯,小诺诺挑中了放在里面的一盏四翅蝴蝶灯。
铺主把花灯拿过来,雪若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
这四翅蝴蝶灯如此眼熟。
她的心莫名跳得飞快。
想起那一年上元节,凌晔亲手做的灯,一模一样。
“啊呀,夫人,不好意思,”
铺主端详了下蝴蝶灯,“这个灯已经被人定了,要不您看看其它灯?”
雪若一愣,“那您家里还有这个花灯吗?”
铺主摇头,“这花灯是请人专门订做的,只此一个。”
“哦...”雪若惋惜道,看着铺主收走蝴蝶灯,又挂回原位。
她回神。
蹲下身去,哄诺诺买了另一盏兔子灯。
小粉团子拎着新买的花灯,话更密了。
“花灯,好看,娘亲,好看,诺诺喜欢....”
循环一百遍。
*
第二日一早,馄饨铺还未开张,就有人来敲门,原来是昨日那个花灯铺主。
他送了一盏蝴蝶灯过来。
“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上门,”雪若怔然拎着蝴蝶灯,“不过...不是有人预定了吗?”
“昨日那盏已经卖了,这盏是新的。”
雪若端详花灯,果然与昨日那盏有细微不同,笑道:“您不是说只有一盏灯,原来又找出来了。”
“不是。”
铺主笑道:“做这个花灯的先生听说孩子喜欢他的灯,非常高兴,又连夜赶做了一盏,托小人送过来。”
雪若心下纳罕,来不及细思,忙取了钱给铺主。
谁知铺主无论如何不肯收,说做花灯的先生也未收钱,只是托他送过来,说罢就匆匆离开了。
雪若想了想,回厨房烧了一碗黄油鸡汤荠菜馄饨,用竹食盒密密封好。
她将鸡汤馄饨送到花灯铺子,“大哥,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相赠,可否将这碗馄饨送给那位做花灯的先生。”
没过多久,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花灯铺。
他从铺主手里接过食盒,笑着道:“您这里有醋吗,帮我往馄饨里放一些好吗?”
“有的,有的,”铺主忙走进铺子后面自己的家里去取。
男子拎着食盒,从旁边的小巷子离开。
刚走了几步,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
顿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