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行为古怪,想必心中悲伤导致,左子衿心中叹了口气,端起汤药递给她。
雪若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擦了擦唇角:“师父,你回医馆好生休息吧,不必在这里守着我,我没事的。”
左子衿望着她,眸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
她脸上没有预期的悲伤和焦虑,反而是无悲无喜的平静,这让他更加不放心。
他的视线平移过去,停留在桌上的大红色礼单上,眉心微动。
雪若也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怔然地望着那大红色的纸笺。
她模糊地笑了笑,“师父,我又要嫁人了,是不是很好笑?”
月影灯光华彩地铺满殿内,她的脸半淹没在阴影中,语气平静,身体却抑制不住地有些发颤。
左子衿心头发苦,下意识伸出手试图安慰她。
手快抚上那单薄的肩头时停住,指尖蜷缩,犹豫了一瞬便轻轻放下,不动声色藏进了袖中。
雪若呼出一口气,岔开话题,看向左子衿:“师父,你的伤好些了吗?还是不能言语是吗?”
左子衿点头,用目光告诉她不用为自己操心。
“许晗他…还好吗?”雪若关切地问。
左子衿在纸上回复她,说许晗已清醒过来,伤势大好了。
“真是想他啊...”雪若欣慰颔首,她垂下眼眸,黯然道:“那时在千灯镇,我们几个多么开心,如今一个个都…是我的错,没有能力护着你们…”
听闻此言,又想起凌晔,左子衿不禁悲从中来,他摆摆手,不让她再自责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爱惜自己,吃些东西吧。”
他在纸上写着,推过去给雪若,担忧的目光瞥过她略显宽松的腰身。
雪若听话地点头,“对,师父说的对。”
她从桌子另一边拉过托盘,端起上面的粥就要喝。
左子衿伸手拦住,示意粥冷了他去热一下。
雪若摇头,握住他阻拦的手,“不必热,我能吃。”
她胃口不佳,强吃了两口粥和馒头,忽然扔了碗,一手掩嘴欲吐。
左子衿大惊失色,竟伸过手去接。
雪若见状一愣,捂着胸口缓了缓,见子衿担忧地望着自己,忙笑道:“没事,刚才吃急了些。”
左子衿递上热茶,雪若喝了一口,略缓了缓,“师父,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小时候她中毒后身子弱,服了汤药后常常呕吐不止,在一旁侍病的左子衿手忙脚乱找不到器皿时,就用手,用自己的衣袍去接,以免把她的衣裳弄脏了。
她不好意思道歉时,左子衿总是不在意道,“小孩子有啥脏的,师父不嫌你的。”
记得她十三岁那年,为了给允轩出气故意打碎世子的玉玺,连累母妃受罚。
那夜她啼哭不休,噩梦连连,他连夜进宫,在燕熙宫中默默陪了她一整夜。
醒来后她扑进自己的怀里,哭了一晚上。
那时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对她有超出师徒之外的情感存在,他甚至奢望着她对于自己的那份依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演变为更加刻骨铭心的关系。
事过境迁,他早已释然。
灯花“哔啵”一声,将人的思绪缓缓拉回了现实。
雪若起身,“师父,你陪我一起去天牢...见他一面吧。”
左子衿一怔,立刻凝重地点头。
*
送雪若和左子衿出门后,芸儿才转身往回走。
很快就遇到了独自沿着长廊往宫门外走的端木敏,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在月下。
芸儿情绪低落,叹道:“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端木知道她心中难过,没有开口安慰,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沉默地走了一会,端木才侧过头去看她,“宫外的宅子按照你的喜好都整饬好了,你何时有空去看看?”
芸儿眸光一亮,“真的吗?那改日我们一起去吧。”
“好,”端木点头,他有些迟疑,“只是...我还没找到机会向君上说我们的事情...”
芸儿心领神会,柔声道:“不要紧,我也还没有跟殿下说,她最近那么艰难,我实在不忍心再烦扰她。”
她仰起头,眼神明亮,“端木,我们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虽然她看上去开朗清澈,但这些日子公主殿下和上官将军的苦难,更让她觉得人生艰难,有情人难成眷属,无端平添了悲观情绪,每每与端木相处的每一刻,都格外珍惜,仿佛过去了就再也难以回来了。
端木缓缓点头,他的五官在夜色中精致如玉雕一般,低低说话时眼神极其温柔。
“对,我们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一生一世....”
*
一盏宫灯幽幽地飘荡在黎明前漆黑的夜中。
青石铺就的宫道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夜色中两旁红墙碧瓦的宫殿看上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雪若擡起头,看着不见一颗星子的漆黑夜空。
这浓重得让人感到窒息的黑暗,正如在那个时空无数个日夜看到那样。
那时,不知在黑暗中困了多少时日后,她被突然解开了禁制。
也许是在混沌中待得太久,她的思维都是木然迟钝的。
耀眼的灯光有些刺眼,光影晃动中,她渐渐看清了中了噬魂蛊毒,在地上苦苦挣扎的凌晔。
他额上青筋毕露,手指僵直地蜷起,脖颈和手背上出现密集地黑色细线,看上去十分恐怖。
原来所有可怕的事情都按照时间的节点一一发生着,而她,只是被带过来强迫着观看的。
这一幕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雪若心魂欲裂,悲恸地望着凌晔,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怕再度被关进禁制里。
她知道,这一幕是十三故意让她看,让她痛不欲生的。
凌晔的一只手向她伸过来,脸色白得吓人,艰难地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满足你的要求了....十三,把刀放下....放过你自己吧。”
这时,雪若才发现,十三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刀口已经割破了肌肤,渗出鲜血来。
十三做事向来冷血疯狂,他们应该已经僵持了几轮了,最终凌晔选择了屈服,服下了噬魂蛊。
利器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听到十三失落愤恨的声音,“为了她,你竟然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凌晔摇头,似被中蛊毒的巨大痛苦折磨得要发疯。
他眼中分不清是痛楚,还是怜悯,喘息着,断断续续道:“不...不仅仅...为了她,也为了你....你的性命同样重要...”
雪若克制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
十三身体颤抖了一下。
很快,她摇着头,笑声凄凉,“你骗人!你何时在意过我的一丝半毫,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恨死你们了!”
凌晔叹了一口气,目光涣散地看着她,低低地说:“对不起...十三……”
十三扑过去,扶起逐渐失去神志的凌晔。
她听到十三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你是不是到死,也不会喜欢我…”
她没有得到回答。
*
夜风迎面刮来,脸上的泪痕渐渐凉透,雪若才从那个时空的回忆中回神过来。
但很快,眼前又不停地有清晰或模糊的记忆闪现,她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看到了她想忘记的,如同梦魇般的那一幕幕,看到了十三浑身是血惨死的模样。
那是她在那个时空最后的记忆,她的任务失败了。
凌晔依旧中了蛊毒,十三还是惨死,还有...还有二王兄!
不敢回忆的场景扑面而来,她只觉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她目睹凌晔中毒后,在黑暗中不知又熬了多久,忽然有一日,她又放了出来。
十三的灵魂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她突如其来地变成了实体的人,既惊诧又惶恐。
她现形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满世界地找凌晔。
她惶恐四顾,发现四周灯影绰绰,丝竹喧闹,自己正置身在一个雕梁画壁的华堂之中。
低头望见身上缀着金丝的闪亮红裙,依稀是异域舞女穿着的款式,脸上还蒙着纱巾。
她正在懵懂之际,前方有一个浓妆的中年妇人向她招手:“快一些把酒送过去,不要让贵客等急了。”
她脚步迟疑,拖延着时间,惴惴不安地四下打量,试图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凌晔在哪里?十三又到哪里去了?
就在她的手推开走廊尽头那间豪华雅间门的一瞬间,十三的声音忽然从脑子里响起。
“苏辰被里面那个人抓了,他快要死了,你如果想救他,就杀了里面那个人。”
十三果然躲在识海里监视着她。
雪若不信她的话,“你为什么不自己杀?我又不会武功...”
耳畔传来几声冷哼,十三嗤笑:“苏辰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救他?把这个绝好的机会留给你,难道不感谢我吗?”
她声如蛊惑,“里面那人也没有武功,你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趁他不备杀了他。”
“不,我不会杀人的!”雪若摇头,断然拒绝,这定是十三的计谋,她处心积虑要害自己。
刚想转身离开,屋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在外面,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