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第一百三十七章“章寒英,你信我。”……
日暮时分,唐璎依约回了官舍。
甫一走进灶房,便见炭炉上煨着药,正咕噜噜地冒着泡儿。
药香氤氲在湿寒的空气中,满室清苦。
“回来了?”
“嗯。”
听见脚步声,黎靖北微微擡头,旋即熄灭了炉中炭火,起身为唐璎盛药。
晾凉后,他将碗盏推到女子跟前,柔声道:“喝罢。”
监督她喝完药,又绕去灶房端菜了。
望着陋室里忙前忙后的男人,唐璎微微有些动容。
她并未急着落座,三两步走到黎靖北跟前,踮起脚,擡袖替他拭去左颊上的黑炭。
“陛下脸上沾灰了。”
她的动作很小心,袍袖是刷上去的,并未让官服沾到灰尘。
脸颊似被羽绒轻抚而过,不仅面容上,黎靖北的心里竟也跟着痒痒的。
女子指尖挨上来的瞬间,他只是微微一怔,旋即侧过头,将自己的右脸也露了出来,垂眸示意——
“这儿也有。”
从侧面看,男人的五官深邃端正,肌肤如凝脂般光滑细腻。目光所落之处,白皙似琼花,纤尘不染,哪儿有什么灰尘?
唐璎无奈叹了口气,蜷起纤指又在他右边脸颊上胡乱揩了一把。
“这样干净了吧?”
男人却不依不饶,带着她的手指挪向自己的唇心,微微往下陷进去一点儿,就着唇峰揉了揉,幽媚一笑——
“还有这儿。”
唐璎轻咳一声,无视他的得寸进尺,果断抽回自己的手,就势拍了拍君王的脑袋。
“别闹,菜快凉了。”
膳桌上摆满了碧色小菜,有东姜玉延、碗蒸芦菔、西天麦炖薏苡仁等,俱是一些健脾燥湿、化痰降逆的粗粮和素食。唯一的荤腥,只有一道乳白色的鱼羹。
唐璎望之不免感叹,这菜品的用料虽然瞧着简单,蒸煮炖炒却样样不少,若是让她做,至少得在两个时辰以上。
见唐璎迟迟未动,黎靖北误以为她嫌菜肴寡淡,垂眸缓声道:“太医说你脾胃湿重,日常饮食须以清淡为宜。如今你尚在病中,身子虚弱,少食荤腥有利于恢复。”
说话时,男人面色温柔,狐眸中透着浓浓的关切之意,眼波流转间,几乎能令世间所有的有情众生为之倾倒。
这位日理万机的帝王,自兴中回来后便一路跟她回了官舍,随后不是煎药就是做饭,从日升忙到日暮,一刻也未曾停歇。
灶台上的铁锅余温犹在,烟囱的壁炉内还冒着腾腾热气。
建安城浮华似幻,通都大邑,九衢三市,俱抵不过男人眸中的那一抹柔光。
唐璎忽觉眼眶微热,从背后靠近,倾身环住了黎靖北的腰。
“陛下做得很好……”
雪白的柔荑搭在腰扣上,身后是女子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轻柔的气息拂过后颈,带着微微的湿冷之意,无端透出几分缱绻。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绵软的触感,男人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目光落到唐璎细瘦的皓腕上,面色逐渐变得僵硬。
这双纤纤细手,曾温柔地抚摸过他背部的每一寸肌肤。
肋骨往上,是女子近在咫尺的唇瓣,那双樱唇柔软而饱满,吮噬起来,滋味蚀骨。
忍住躁动的心绪,黎靖北望了眼皇城的方向,轻轻按下唐璎的手,垂眸哑声道:“用膳吧。”
见男人神色有异,唐璎误以为他还在为假孕一事难过,心头泛起失落,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顾闷头夹菜。
席间气氛有些尴尬,黎靖北轻咳一声,顺势转移了话题——
“戌时,朕约了冯高氏与孔青二人在太和殿会面,共同还原冯龄案始末。若莫指挥使所蒙之冤属实,三日后,朕会下旨昭告天下,还其清誉。”
他凝望着唐璎,眉眼微沉,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此时,他们二人也该到了。”
唐璎淡淡地“嗯”了一声,似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垂首敛眉道:“陛下慢走。”
女子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润,情绪毫无起伏,脸上的神情却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黎靖北微微一顿,忽然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照顾好自己。”
说罢便往门外走去,寒雪洒在他厚重的银氅上,如月般皎洁。
唐璎起身送行,临到门口又叫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路上小心”。
黎靖北回眸一笑,随后似是想起什么般面色骤凝,沉吟片刻,忽而低声嘱咐道——
“翌日天亮前,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进宫。”
说话时,君王的神色十分认真,狐眸中凝结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似是为了让他安心般,女子垂首允诺,“陛下放心,我知道了。”
黎靖北走后,唐璎回都察院述职。
入京后,她原该于巳时就去报到的,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小憩一阵后,又去了趟齐府,故此才拖到酉末。
暮色愈深,雪势越大。
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一路上,唐璎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
斗篷虽厚,胸口处却硌着一把冷剑,隔着单薄的官袍,冰寒而刺骨。
甫一进门,她随手抓了个小吏便问:“姚大人可在?”
小吏被女子脸上的阴色吓了一跳,方想唤人,一转眼,却瞥见她斗篷底下穿了件绣着孔雀补子的赤锦衣,忙俯首行礼——
“见过章大人。”
听她问起姚半雪,又擡手指向南侧一处亮着灯的值房,恭声道——
“副宪大人还在里头办公呢,近日三司有一桩陈年旧案亟待处理,大人为此可谓煞费心血,一连几日都不曾归府,晚了便歇在值房内打个盹儿,隔日早起又继续……”
他说了这许多,唐璎却一句都未入耳,只知姚半雪仍在值房。
内心挣扎片刻,又咬了咬牙,随后似下定某种决心般疾步朝那光亮处走去。
雪路泥泞,湿滑难行,她走得又急,接连摔倒了好几次,直将浑身都磕得青紫一片也顾不得停歇。
她到时,值房的木门恰被人推开,一道雪色的身影踱了出来,直与外间的冰雪融为一体。
雪虐风饕之下,门槛处的男子眉眼清寒,一双凛冽的寒眸宛若浓墨勾勒而成,锋锐而摄人心魄。
许是劳累过度,男子的面上睑黡微重,瞧着虽有些阴翳,却未损其俊容分毫。
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合欢香,唐璎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大人......”
她停下慌乱的脚步,胸腔上下起伏着,顿了几许,哆嗦着嘴唇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姚半雪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转身便旋进了屋内,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
“进来。”
进屋后,却见她官袍褶皱,脸颊、发梢、乃至膝前都落满了脏泥,发冠歪斜,衣衫不整,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寒霜般的俊容上逐渐浮起不悦,嗓音也跟着沉了下去——
“身为我朝官员,品行固然重要,仪容有损亦是罪。以你如今这副模样,本官可依律参你。”
唐璎眼睫微颤,低垂着脑袋不发一言。
姚半雪的这些话她并未入耳,心里始终记挂着另外一事。
右手紧攥着袖口,缓缓移向衣摆深处,摸到一则四方形的轮廓,指节逐渐收紧。
那里藏着一封信——
一封关于古月杀人后“畏罪潜逃”的陈情奏折。
唐璎今日前来,便是要将这封信正式呈递给她的直属上级姚半雪,随后再由他出面上交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