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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是滑脉。”……(1 / 2)

第137章第一百三十六章“是滑脉。”……

广安五年二月二十七,天子出警入跸,东巡归来。长公主再次还朝于君,搬去了宫外的公主府。

许是路上太过颠簸,唐璎下了马车便呕吐不止,边吐边咳,看得黎靖北心疼不已,右手扶着她的肩,左掌不断抚拍着后背,试图让她轻松一些。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唐璎非但未见好转,反有越吐越猛的趋势。

黎靖北见状急喝道:“来人!即刻寻副担架过来,摆架太医院!”

“——不必……了……”

唐璎两手扶着车舆,猛咳几声后对他摇了摇头,“陛下还是送我回官舍罢。”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修颈纤长,双肩单薄,嘴唇毫无血色,一副凛风一扫就要跌落于地的模样。

黎靖北明白她的固执,心中虽觉不忍,但见她坚持如此,便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天子返京,君王原该沐浴更衣,回朝议事,然他实在担心唐璎的身子,遂召来喜云,简单交代完宫中诸事后,一路跟去了官舍。

唐璎的脸色有些难看,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即使到了官舍,呕吐的症状仍未减轻。

“嗜睡、舌苔白腻、浑身沉重……”

她摸了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玉盘,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这孩子,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黎靖北知她懂医,遂不再多言,只安静地坐在脚踏边守着她把完脉,柔润的褐眸中蓄满了担忧。

须臾,他问:“如何了?”

“——是滑脉。”

女子的声音淡淡的,略微有些无措。

话音落,黎靖北猛地一喜,只是笑意还未上脸,便见唐璎眸含忧思,清润的面庞上隐还挂着几分焦虑,一颗炽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脏腑若被冰水浸过,沉吟片刻,他强压下失落,吩咐门外的张己——

“去传龙太医,就说……”

他微一抿唇,眸色复杂地扫过唐璎,“就说朕在回京的途中不慎摔伤了腿,正血流不止,需要立刻医治!”

康娄闻言从窗边探出一个脑袋,目光扫向黎靖北行走自如的双腿,奇道:“陛下,下官咋没见您龙体受……”

话还未说完,便被张己一肘按了下去。

张己一手压着康娄的头,一手朝黎靖北作揖,简单回了句“是”,领命去了。

唐璎并未注意窗外的响动,一颗心早已神游天外。失神间,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南烟馆那回……分明在我月事前不久,怎会……”

气氛有些僵冷。

黎靖北默然片刻,压下胸中狂喜的期待,转眸看向别处。

半晌,才沙哑着嗓音道:“女子怀胎艰苦,生产更是不易,母后生我时便险些丧了命,你若实在不愿......”

说着说着,喉头竟有些哽咽,“我……”

“陛下。”

唐璎柔声打断他,葱白的玉指复上男人的手背,安抚般拍了拍,随后又拉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眸光温沉。

“一切等龙太医来了再说。”

君王眼眸低垂,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见他如此,唐璎心下稍安,微微舒了一口气——

黎靖北自己不觉得,当他说起“你若实在不愿”时,竟连广袖下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比她更加期待这个生命的到来,只是顾及着她的感受,情愿忍痛割爱。

气氛持续凝滞着,约莫半个时辰后,龙太医提着药箱赶到了。

龙大夫行医四十余年,虽非太医院最有资历的一位御医,实力却不容小觑。

昔日在维扬时,唐璎曾给他当过学徒,虽然只有半年的光景,却也称得上人一声师父,只是龙太医似乎不太记得她了。

行过礼后,黎靖北直言吩咐:“替章大人把脉。”

龙太医低眸应了声“是”,未问其他,连眼神都没往天子腿上瞟,药箱一放便垂首来到唐璎跟前。

“——师父,有劳了。”

女子主动将皓腕递到他跟前,恭声说道。

龙太医闻言眼皮一颤,迟疑片刻,终回了句——

“大人客气了。”

他行医数十年,门徒无数,却不曾记得收过这样一位三品大员,还是名女子。然而在深宫行走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装聋作哑,只听不问。女官称他为“师父”,他不敢应,糊弄两句便是。

脉切到一半,唐璎忽然想起一事。

“田老夫人如何了?”

龙太医闻言微愣,随后怅然般叹了口气,“老夫人年事已高,又有顽疾在身,恐难挨过今岁。”

话音落,忽有一阵劲风袭来,越过窗牖的缝隙,将炭盆中的火苗压低了些。屋内烧的是劣质黑炭,凛风一吹,直熏得唐璎眼眶发酸。

身为医者,她自是明白生死无常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失落。

利芳去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如今竟连她的祖母也……

神伤时,肩头突然搭来一只宽厚的手,一转头,猛然跌入一双深邃的狐眸中。

狐眸的主人眸光潋滟,嘴角含笑,就那样温柔地凝望着她,眼尾微勾,带着满目的抚慰与柔情。

这样的注视,竟远比那日床笫之间的欢愉更令人情动。

恍惚间,唐璎仿佛听见自己的的心跳漏了一拍。

须臾,龙太医问诊结束。

“痰浊中阻,清阳不升,脾湿健运,脉象弦滑。”

他俯身跪地,拱手朝黎靖北作揖,“陛下,章大人所表,乃痰浊眩晕之象。”

此言一出,唐璎彻底松了一口气。

是了,滑脉除了有喜之外,还有其他形成原因,如痰浊头痛、白膜侵睛、痰浊眩晕等。

今日会闹出假孕的乌龙,也只怪她学术不精。

谢过龙太医后,她擡眸望向黎靖北,只是短短一瞬,便从那双深邃的幽眸中捕捉到了明显的失望之色,一颗雀跃的心旋即也跟着沉了下去。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唐璎更是坚定了某种决心。

——或许是时候该向他摊牌了。

另一头,龙太医行完礼,欲回太医院抓药,脚还没挪两步,方子却被君王扣下了。

“放着吧。”

黎靖北瞟了眼药方,转而又将之推给张己,俊眉微扬,“按照上面的方子,去城东的杏手堂找朱老板抓药。”

言讫,自己则转去了灶房。

随着一根根薪柴被添入炉灶,“噼啪”声次第响起,屋内很快变得烟熏火燎。

龙太医看得眼皮直跳,陛下打算亲自煎药?

他似有所悟般看了眼唐璎,却并未多说什么,提上药箱便离开了。

龙太医走后,唐璎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忽觉身上的症状有所减轻,方欲起身,一道低沉的男音在身侧响起。

“该用膳了。”

循声望去,却见君王捧着一本书,正斜倚在脚踏上仰望着她,肩背宽阔,修颈细长,狐眸中载满了春风,蛊惑而深情,一如从前在东宫中的那些寂夜。

许是刚醒的缘故,大脑还有些懵,就在某一个瞬间,唐璎竟产生了一种两人从未和离过的错觉。

用过午膳,她似想起了什么,擡眸看向黎靖北,“陛下,我想去见一个人。”

黎靖北“嗯”了一声,并未多问,只颔首道:“在屋里闷了一日,出去走走也好。”

说话时,男人低垂着眉眼,嘴角噙着笑,倾身将一件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外间湿寒,仔细些身子,莫又着了凉。”

修长的玉指在绳带间穿过,斗篷的系带骤然收紧。

男人的力道很大,手上动作亦算不得轻柔,面容隐在水雾中令人看不真切。

“晚些时候记得回来用膳。”

他的笑容妖冶,声音却没什么起伏,鼻息间的灼热也不似往日般滚烫,狐眸幽邃,似有光华万千。

唐璎微微一愣,低眉应了声“好。”

出门后,她踟蹰片刻,将将走了几步,却又猛然转身,隔着轩窗,偷偷将目光投向灶房的方向。

狭小的陋室内,君王手执一柄蒲扇,眉眼微垂,正半蹲着身子为药炉打着扇。

袅袅轻烟下,他发根微潮,光洁的额头上淌着细密的汗珠,左颊不慎被木炭擦到,黢黑的一小块儿,却无损其俊美的容颜。

药香微苦,氤氲在湿寒的空气中,直将窗外那双凝视的鹿眸熏得酸涩不已。

*

齐府。

肃穆的大堂内,白纱飘飞,唐璎与一位老媪相对而坐。

老媪年逾花甲,满头银霜,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上沟壑纵横,唯余一双剪水秋瞳仍能窥见几分昔日的光彩。

出于礼节,她令府中的丫鬟上了茶,亲斟一杯递给来客。

一开口,语气却十分不善,“你来做什么?”

唐璎坦言:“下官有几句话想跟夫人聊聊。”

老媪低笑一声,眸中隐有愠色浮动,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柔——

“大人怕是找错人了,我夫君固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然陛下念在他往昔的功绩上,早已免除了对其家眷的惩罚。至于夫君生前所涉之事,我并不清楚,三司亦无权过问。”

言下之意,若无切实证据,你和都察院都无权审我。

老媪的态度有些尖刻,唐璎却能体谅她的不易。

葛留、傅君、李有信、齐向安四人皆为她之至亲,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的孙女婿,一个是她的女婿,还有一个,是她的夫君。

然而造化弄人,不过短短数年光景,这四人竟相继死亡。

李有信为保女儿于狱中自尽,葛留又因过度吸食大烟而病故于家中。紧接着,傅君贩制禁毒、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被坐实,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而齐向安,又因易显和朱青陌的反水而彻底倒台,最后自戕于府邸。

随着这些人的故去,女儿、孙女和她自己都相继守了寡。

接连的打击之下,她又该如何自洽?

而齐、傅二人的倒台,皆是由唐璎一手促成的,就连葛留那不太体面的死亡真相,亦是被她当众揭开的。

如此一来,齐葛氏又岂会对她有好脸色?

今日能容她进门,便已是给了极大的体面。

然而——

“下官今日未着官服,亦未带随从,倘若有心问罪夫人,断不会独身一人前来。”

唐璎利索地卸下斗篷,露出里面淡青色的比甲,莞尔一笑。

“寒英亲人皆故,孑然一身,无家无室,亦无人惦念。夫人若是真想对我做点儿什么,大可制造点儿‘意外’,之后再找个地方随便一埋,岂不快哉?然而某今日之所以单刀赴会,便是想以己身安危为筹码,与夫人坦诚相交。”

齐葛氏听言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啜了一口茶,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见她态度如此,唐璎便不再兜圈子,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