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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刘友的父亲,曾是臣家中……(1 / 2)

第64章第六十三章“刘友的父亲,曾是臣家中……

傅君的冶炼厂位于城郊河流下游的一处幽谷内,幽谷隐藏在河流两岸的岩洞之中,此类幽谷秘洞常被用作武器、情报、以及敏感物资的存储点,由于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几乎很难被外人发现,也难怪傅君敢将工厂设在近京的郊外。

孙少衡禀告黎靖北,傅君在冶炼厂内豢养了五百名义士用以制毒,龙骧卫的千户刘友不仅负责管理,还负责收集情报、放风示警等任务,且每月都会向傅君互通消息,例如箭美人的制取量,如何走货,以及如何同黑市接头之类的。

人证物证俱在,这回傅君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刘友的父亲,曾是臣家中仆人。”

傅君跪在地上,耷着脑袋,身上的朱袍早已褶皱不堪,眼底深如一汪幽潭,平静且死寂。

“臣于其父曾有过救命之恩,刘友一直感念在怀,入龙骧卫后更是投桃报李,发誓效忠。”

他出神地望着太和殿上的金砖,思绪逐渐飘远。

傅君随母姓,父亲乃入赘进的傅家,他外祖父曾是漳州有名的商贾,家缠万贯,而刘友的父亲刘伯则是外祖父家的家仆。

傅君十岁那年,刘伯不慎打碎了一顶珊瑚盏,那珊瑚盏由顶级的独山玉雕刻而成,是父亲献给外祖母寿辰的贺礼,价值千余两。父亲得知后震怒,当即下令刘伯将杖毙,关键时刻还是他救了刘伯一命。

彼时,刘友不忍年迈的父亲被打,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弄得他不胜其烦。刘友是他的伴读,平日里待他也算不错,他便决定帮帮他。

傅君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锦衣玉食,被各类珠宝玉器环绕,什么稀罕物什没见过,一顶珊瑚盏对他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既答应过刘友,他便找到外祖母,随意撒了几句娇,又说那玉盏是他把玩时抛给刘伯才不慎摔碎的,怨不得别人。

他是家中独子,自幼受尽万千宠爱,外祖母更是宝贝得不得了,自然不忍苛责于他,直夸他心善、有担当,不仅免了刘伯的杖罚,还将他父亲叫去训了几句。

父亲挨了训,回来后自然免不了骂他几句,却又不敢对他动粗,毕竟他也要仰人鼻息。

挨几句不痛不痒的斥责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没几日就忘了,可这对于刘家父子来说却不异于再造之恩。

及冠后,刘友去了龙骧卫,他则在外祖父的运作下搭上了漳州知府李有信,娶了其独女李悦为妻。进士及第后,更是在岳祖父的帮衬下一路平步青云,未及而立之年便已坐到了一部尚书的位置。

傅家虽富,却终究是商贾之家,他能有如今这番成就在外人眼中已是飞黄腾达的典范,然而其中的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同李悦成亲时,外祖母已过世三年,还是外祖父的小妾和母亲替他操办的婚礼。

他永远也忘不了大婚前一日,那个向来对他不假辞色的父亲头一次哭了,黄酒沾湿他的衣襟,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却倔强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子玉啊,赘婿不好当啊,你可要想清楚了……”

月光洒在父亲身上,显得他孤伶伶的,往昔光滑的手变黑了,手背上还起了褶皱,他这才意识到,父亲是真的老了。

心中莫名冒出一阵酸楚,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可是傅君啊,与眼前这个窝囊废能一样么?

父亲入赘前不过是个童生,奋斗十余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入赘后在傅家也始终处于寄人篱下的状态,就连他在县衙的官职都是外祖父托人买来的......

不得不说,这样的父亲他是打心眼儿里是瞧不上的。

而他就不一样了,十四岁就成了秀才,去年又中了举,还是个亚元,傅家雄厚的财力更是他往后仕途上的底气。更重要的是,他是“娶”的李悦,而非入赘。

李悦是他和外祖父一早就锚定的目标,她身份上不仅是李知府的女儿,更是大理寺卿兼福建总督齐向安的外孙女。

齐向安无子,李有信又常踞漳州,而他两年后便要进京赴考,届时若能留在建安,便是齐向安唯一的后继者。

只可惜,他将一切都想得太过完美。

京中人才济济,他一个进士在漳州或许称得上是奇才,放在建安却也平平无奇。不仅如此,就连他引以为傲的家财在绝对的官权面前也不值一提。那些人视黄白之物为粪土,却又极度贪婪,多少银子砸下去溅不起一丝水花,他也只能默默忍耐。

至于岳祖父那边,也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器重他。虽然偶有提携,但也不痛不痒,大多只是顺势而为。

齐向安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坚守,自己想要效忠的人,他从未将他当作后继者培养过,自始至终他不过是他老人家的一颗棋子。

不仅如此,就连他的婚姻生活也是一言难尽,李悦骄纵跋扈,性情直爽,虽待他真心,却也管束颇多。

成婚后,李悦顺理成章接管了傅家的账册。为防他出去鬼混,他每一次请客、打点、游玩的支出都需记入账册,且数额上不能有分毫差池。不仅如此,就连他去书斋买一册书都要向她汇报,这对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他本就对李悦未存多少喜爱之情,如此一来更是连家都懒得回了,整日宿在值房内,却又不得不在岳祖父的几番“提点”下悻悻然回家。

他这“赘婿”,到头来竟当得比他父亲还窝囊。

宫墙之外,天光大盛,巳时已过,到了该退朝的时候。

自锦衣卫进来后,太和殿的大门始终敞开着。傅君昂首,任由金乌的赤光化成利刃刺入眼睛,将他灼得生疼,他却从未觉得眼前的景象如此清晰。

高坐上的帝王面色漠然地俯视着他,眼角浮起一丝不耐,似在等他做最后的供述。大殿左侧,是他的岳祖父,此刻正垂首立于人群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至于大殿的右侧……

傅君转过头,对上一双清炯的鹿眸,眸子的主人一身青衣亭亭而立,宛若一根破土而出的青竹,而她的身后,还立着三名白衣女子,正一脸肃然地看着他。

他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愚蠢而可笑。

章寒英……李书彤……周年音……周惠……将他拉下马的四人皆是女子,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女官政策由来已久,陛下既然想要扩大女官权力,势必会替她们寻一个登云梯。

以如今的情形来看,陛下想必一早就知道他所犯之事,之所以隐忍不发,还任由他节节高升,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二品大员的身份多好用啊,只要他落马,功绩簿上便会为她们添上一笔。

他人活一世,汲汲营营,到头来不仅成了岳祖父的棋子,更是成了皇帝的弃子,唯有一人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碧空苍苍,太和殿的琉璃瓦上歇着一只黄鹂,叽叽喳喳地哼着曲儿,傅君也是在这样一个夏秋交替的季节再次遇见了刘友。

彼时,何大人方致仕,刑部尚书之位空缺,他和沈知弈各为刑部的左右侍郎,视彼此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沈知弈与他年岁相当,资历也比他深,唯一的缺点便是曾为靖王效过忠,或为新帝所不喜。至于他,背后纵有齐向安这根大树倚靠,却也无甚根基。

彼时两人各有优劣,难分伯仲。

月选将至,他携各路珍宝上下打点,四处游说,企图为自己多争取一分。

他虽家底丰厚,可身处建安这样的浮华之都,贵人们花钱如流水,久而久之也难免财力不支,便只能另寻他路。

正值焦急之际,刘友找了上来,说他有良策。

许久未见,他长高了,皮肤也黑了许多,唯有微笑时露出的那两排大白牙有些眼熟,傅君几乎都快认不出他的样子来了,对他也比从前警惕了许多。

“为何助我?”寒暄过后,这是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大人曾于家父有救命之恩,下官身无长物,便只能用其他办法来报答咯。”刘友嘻嘻一笑,忽而话锋一转,“当然,我这么说大人定然是不信的。”

言罢,他眉头微微一挑,坦然道:“简言之,我也想捞一笔,求大人带我一起。”

傅君在官场游走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报恩”之类的鬼话他自然是不信的,更何况在他的认知当中,他昔年对刘伯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谈不上“报答”。这刘友虽贪婪,倒也坦诚,反倒叫他放松了不少。

“你打算如何帮我?”

见他动了念头,刘友豁然一笑,“前几日我助友人乔迁时,在他老宅中见到了许多古籍孤本,都是他祖辈留下来的,我那同僚就是个莽夫,对书籍之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嫌那些东西搬去新宅占地方,又知我闲时还读些书,遂一股脑儿将那堆书全送了我,我在其中发现了这一本……”

刘友自胸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摊开来,其中内容图文并茂,栩栩如生,却叫傅君看得大汗淋漓。

竟是箭美人的制取图纸!!

傅君只犹豫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答应了刘友的提议。

然而箭美人毕竟是禁毒,且制取不易,两人起初也只敢偶尔提炼一点儿挣挣快钱,却不敢大肆贩售,直到此事被齐向安察觉,他将傅君叫去训斥了一通,警告他万不可因此拖累了阿悦。

傅君不得已,只好打算就此收手,然而几日后,齐向安却出乎意料地表示不必,还为他们在城郊寻了一处隐蔽性极好的幽谷秘洞修建冶炼厂,甚至暗中增派人手助他们制毒,还亲自指导他们如何运送、分销、在黑市上交易等等。

那时,傅君觉得自己好似才第一次认识这位岳祖父。

自他经手箭美人的生意后,大量的钱财流入齐向安的口袋,齐向安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提携之意也越发明显。他将他介绍给他的“老师”,助他在刑部立稳脚跟,还嘱咐李悦在家要多多体谅他。

这让他既为即将熬出头而感到欣喜,却又对未来充满恐惧。

岳祖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贩售箭美人的钱有九成都进了齐向安的口袋,他则和刘友共享剩下的一成。饶是如此,那剩下的一成也足以令两人锦衣玉食好几辈子,而齐向安素来生活简朴,他那九成的巨款也不知流向了何处。

“大人,齐大人拿那银子做什么用啊?”

刘友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又不敢向齐向安求证,便只能来信问他。

傅君眼皮一跳,想起岳祖父效忠的那位“先生”,一个荒唐的猜想油然而出。

平民百姓可以用银子来做什么?买柴米油盐,书籍画册,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