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二十五章“你杀人倒是挺果决的。”……
次日,孙少衡手持圣上御令,带着一干锦衣卫包抄了朱青陌的宅邸,寻到了面黄肌瘦的佟敏。
朱青陌当初赎她回来,新鲜过一阵后就将她弃在了后院内,不再过问。
佟敏在朱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虽是世家出身,却也堕过风尘,朱家百年望族,门规森严,极重礼教和出身,如佟敏这般身份,在府宅的地位甚至连个丫鬟都不如,而她本人对朱青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据佟敏交代,范乔身死那日,朱青陌恰巧宿在她房中。三更时,他突然接到一封信,看完信后就匆匆出了府,直至天明才回来。而朱青陌不在府中的这段时间,也恰好与范乔的被害时间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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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扬府署内。
孙少衡问佟敏:“那信是什么样的,你可看清了?”
佟敏摇摇头,“大人读信时离得有些远,我看不清纸上的字迹,只能依稀瞥见信纸右下角的位置似乎戳了个方形的红印。”
“印信的样式你可还有印象?”
佟敏想了想,说:“方约二寸左右,直纽,用尚方小篆书写,印上有六个字,我看不大清。”
孙少衡点点头,听她这番描述,这信约莫是范乔写给朱青陌的,印信上的六个字应当是“维扬布政司印”。他看向一旁的刘推官,示意他将佟敏的口供记录完整。
宋怀州看着面前羸弱的女子,既怜她身世凄惨,又忍不住暗怪她毁了自己的得意门生。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昀磊高中状元后,曾回过维扬多次,却始终未能寻得你的行踪。想必你也知道,维扬才墨之薮,出来的状元却寥寥无几,昀磊那般也算是衣锦还乡,誉满江南了,彼时你无论身处何地,都合该听说过他状元的名号,却为何迟迟不肯出来与他相认?”
佟敏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不敢直视李胜屿的这位老师,嗓音嘶哑,“我故意躲他的。”
她拨了拨枯枝般生涩的发丝,语调平淡,“佟家被抄后,阖族女眷皆入了教坊司,我也没能例外...李郎高中状元时,我已经入了莳秋楼,早被人破了身,这般残花败柳,如何堪配状元之妻?”
她苦笑,“既如此,我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免得两相纠缠,碍了他的锦绣前程。”
宋怀州在心中苦叹,可你终究还是碍了他啊,莫说锦绣前程......十数年间,他在翰林院荒废度日,毫无建树,一朝得闻你入了青楼又被赎走的消息,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为你凑钱,还与朱青陌同流合污,甚至不惜手染鲜血,戕害人命。
宋怀州摇了摇头,这些话他终究没能对佟敏说出口。将李胜屿的经历说给这样一个身世坎坷、骨瘦如柴的弱女子听,除了徒增她的心理负担,还能有什么用呢?
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牢狱内,甬道幽深,阴风刮过,腥臭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令人作呕。
李胜屿听说佟娘获救后,很快坦白了朱青陌与他之间的交易。
据他交代,维扬乡试的主、同考官的名单下来后,朱青陌让焦毕伦去请他,提出了捉刀的邀请,并许了他白银一千五百两作为酬金。李胜屿并非爱财之人,他若是存了贪心,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般田地,作为饱读诗书的刀笔士,他尚有自己的一番风骨,是以当即就拒绝了焦毕伦的提议。
恰在这时,楚舍将佟敏入青楼的消息告诉了他,李胜屿心急如焚,以祖母病危为由向朝廷告了假,急急赶回了维扬。到了莳秋楼后,他才知道佟敏被人赎走了,伤心之余,便也打算放弃这段孽缘了,只要他的小青梅余生无虞,常乐安康就好。可就在他方准备返回建安时,焦毕伦又找到了他,李胜屿烦不胜烦,本想将他轰出去,却得知佟娘入了朱家后宅的消息,这才隐隐明白朱青陌的威胁之意。
他去拜访朱青陌时,朱府的小厮领着他在后院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的眼眶就红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短短十余载过去,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竟成了眼前这般色如死灰、形容枯槁的妇女。佟娘一向爱美,他不敢贸然去相认,匆匆瞥了几眼后就走了。
“焦毕伦告诉我,朱大人会为第一场考试的论、诏、诰、表、判出题。他将试题透露给我后,又给了我许多贡院的稿纸,让我以丹霞草的汁液为墨,完成两份不同的答卷,开考前的一日他会来取,第三场的《策问》...亦是如此。”
“至于第二场的四书义和五经义,我虽然不知道试题的具体内容,却多少了解一些先生…”他顿了顿,“宋大人的出题风格,若临时编些备选答案之类的让那两人考前记一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备选答案虽不至于完满,但也大差不差,蒋、封二人差不多能蒙对个七成左右,这也是朱大人找上我的原因——因我足够了解...宋大人。”李胜屿始终垂着头,许是觉得愧疚,“先生”二字再也喊不出口。
有了朱青陌的试题内容,以李胜屿的状元之才,轻而易举就能帮蒋、封二人在第一场考试中脱颖而出,再加上李胜屿对宋怀州试题的预测,三场综合下来,足以让两人在秋闱中拔得头筹了。
宋怀州凝视着昔日的得意门生,目露惋惜。李胜屿一脸青碴,手带镣铐,鹄形菜色,形销骨立,尽管锦衣卫看在他的面子上没有对他的爱徒动刑,可他此时的模样,与一个暮气沉沉的中年人无甚差别,哪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黯然无神的模样,宋怀州胸臆间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只余无尽的遗憾与悲悯,还有一丝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惶然。
孙少衡却始终秉持着一副公事公办模样,鹰眸瞪向李胜屿,不怒自威,“本官再问你一次,布政使司的范乔大人,可是你杀的?”
“不是。”
没了佟敏作为威胁,李胜屿自然也没有袒护朱青陌的必要了。
“江临的死,是我让楚舍动的手,那日在鹿鸣宴上,江临突然发难,一番胡言乱语看似在诟病嘉宁十四年那起受贿案的审理结果,实则影射此次秋闱也有人在行舞弊之事。他说话间,眼神还频频扫向封嗣,焦毕伦看出了不对劲,以尿遁为借口离席传信与我,我得到消息后,差楚舍混进酒楼,扮作小厮换了他的酒盏,并在杯壁上涂了毒。”
宴席间高朋满座,士子们忙着吟《鹿鸣诗》,亦或答谢恩师,影影绰绰间是夺目的魁星舞,满座皆贵客,无人会在意一个“发了疯”的经魁,广袖翻飞,觥筹交错,喧嚣声掩盖住了灯影交错下的罪恶。
李胜屿垂首,嗓音嘶哑,“江临家还有一个鳏寡的老父亲尚在人世,这人是个出家僧,法号道信,每隔半年左右会下山探望一次他,这也是朱大人告诉我的。“
孙少衡皱眉,显然不太在意道信的死,直接问他:“毒物怎么来的?”
李胜屿的目光挪向自己宽大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润,无形中却早已染满鲜血,“朱大人给的。”他垂着头,目光萧索,“他说此毒一剑封喉,若一朝蒋、封二人不慎露了馅,也让我用此毒给他们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