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沾裳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暮色渐深,屋内已点上了数盏连枝灯,灯花“啪啪”地爆着,冰鉴中的冰已融化得差不多了,屋内越发燥热起来,云介一字一句读完,众人落在那张透墨的纸上的目光才齐齐敛下,各有所思。
许是纸上的信息太多,众人各怀心事,各退回自己身后的梨木椅旁,坐下后有人端茶,有人目光盯着面前一方天地,有人手指扣着椅把。
陈茂将手中的茶盏轻放在桌上,虽轻,但有声响,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才缓缓开口:“这便是先前在朝野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的祥瑞?”
语音刚落,外间出现叩门声,一瞬噤声,等到外面随侍声音传进来,众人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二官人,二郎君来了。”
云放身穿绿色官袍,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下了值上马赶回来的。
他进来与众人见礼后,坐在云介身旁。
云介将手上的信纸递给云放,“兄长。”
云放颔首接过,看了两行之外眉头逐渐紧了起来。
提起祥瑞二字,云介不由得眉心一跳,朝中风闻不是虚的,定有源头,可这事这么早就传到朝中了?
众人心下了然,唯有在户部任职的云约,周围均是萧家党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他一脸茫然开口道:“先前朝中竟又传过祥瑞?除了天书,莫非这信上写的玉玺就是祥瑞?”
“这件件‘祥瑞’,都是穷苦百姓的催命符啊。”云固无奈感叹了一声。
“前阵子,朝中突然有人说道,那被天公毁坏的河堤本是一件灾事,却冲出了祥瑞,本来还在思索是何祥瑞,现在明了了。”
“这事恐怕早已传到官家耳朵里了。”
霍友和陈茂对视了一瞬。
云放将纸推至云介面前,云介结过,站起身来,将纸对折起来,取了檀木桌上的镇尺将纸一镇后,这才转过身来问:“仲父,这信是谁写的,是否可信?”
见到仲父颔首后,他面容动了动,又闭了闭眼,掩盖住眼中那点慌乱,复睁开来。
若是真的,他那身在睦洲妄图惩奸的弟弟……
众人又一阵静默,只空闻几声轻叹和窗外时不时叫唤的鸦声。
又像是过了许久一般,几人中,不知是谁打破了这死静气氛,低着声重复了一遍。
云约停下轻叩的手,“传世玉玺在睦洲现身?哎,果然,他们不想与我们僵持下去,已经按捺不住了,这便是他们最为依仗的底牌。”
云固不带丝毫犹豫便接了话,他的脸色暗沉,浑厚的声音夹杂低哑,“是当年李斯为始皇帝制的那枚天子玺?能被称为传世玉玺的,除了这枚,我也再想不到别的了。”
“可是自后唐废帝李从珂被契丹击败,其持玉玺登楼自焚后,这枚传世天子玺再也没现身了。”霍友语气有些激动地补充道。
“若是这枚天子玺,先不论其真假,此次想借睦洲事扳倒蔡家继而斗垮萧家之事已如空中楼阁水中雾月。可若不是这枚……”陈茂眉头紧锁,但仅仅片刻又松开了,他言尽于此,似乎又想到什么。
几人碰了一下目光。
“可就算这枚真是有心人仿制的,你我这样认为,官家难道也会这样认为?无论是真是假,此事一旦捅到官家面前,是假的也是真的了。官家会认为这枚就是以和氏璧雕成,上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那枚,他们若行这步棋,仿制的只能是始皇帝的那枚。”云约目光落在放在镇尺下信纸上,动了动从除了扣椅的食指之外未曾活动过有些僵硬的其他手指,揉搓了几下,将指端的木钝感揉散了,才觉察自己心里堵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
“父亲此话何意,只因突现了一个天子玺,我们不仅扳不倒他们,反倒使自身深陷泥淖之间了?
年初开封周边雪灾一难,难民太多,灾粮太少,那本该救济百姓管够的灾粮少了许多,我已知了一些情况,但尤苦于没有实证。不过,灾粮之事先不提,但倘若再加上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分尸案,原因竟然是那些人他们使人私挖矿山,证人是当今正朝廷任职的命官李佑李秉德。这件事,再加一起私藏十年前被剿的匪患,陷害朝廷命官,我就不信,这么多事累在一起,他们只单单脱落一层皮。难道一个仿制玉玺,就能抵他们这么多罪过?”
云介将前面这些话细细品了,合着先前自己所知的一切,得出这样一个论调。
一向平静且温和的他声音也带着颤抖。
众人一齐沉默。
云约淡淡摇了摇头,反问他:“介儿,这事只你在查?”云介看着父亲摇头,眼睛带着不解环顾周围,果然,其他人脸上也全是不认同。
这话将云介问懵了,他没想到,自己一番剖白换了父亲这样一句话。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