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吼着,如同受伤野兽压抑的咆哮。
ZBD25步兵战车庞大的钢铁身躯,碾过贝尔格莱德以南这片被彻底蹂躏的土地。
它选择的并非坦途,而是一条几乎被从地图上抹去的乡间小径。
这条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地狱之门的甬道。
铅灰色的天幕压得更低了,冰冷的雨丝变成了粘稠的、裹挟着黑色灰烬的泥浆,无情地泼洒在战车厚重的复合装甲上,冲刷着履带卷起的污秽。
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饱含着死亡气息的浓汤——
浓烈的臭氧味(来自昨夜激战的高能武器)、刺鼻的焦糊味(来自无处不在的燃烧)、令人作呕的、若有若无的蛋白质烧焦的甜腥气,以及浓重到化不开的铁锈和化学污染物的混合气味。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砂砾,灼烧着肺叶。
小径两侧的景象,足以让最坚硬的神经崩裂。
曾经葱郁的树林,此刻是连绵不绝的火刑柱。
参天古木被烈焰吞噬,扭曲成焦黑的炭架,发出噼啪的爆响,橘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低垂的铅云,将漫天降下的灰黑雨滴映照成诡异的血珠。
未被点燃的树干,也被高温烤得龟裂、碳化,如同伸向天空的、绝望的枯爪。
建筑物?
哪里还有建筑物。
目之所及,只有连绵的、被反复炮火耕耘过的废墟。
焦黑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钢筋骨架、被冲击波揉成废铁的家具残骸……
像被巨神用脚碾碎的玩具,散落在泥泞焦土之中。
而在这炼狱般的背景上,散落着更加触目惊心的钢铁坟场。
履带沉重地碾过一截扭曲的、涂着山地迷彩的炮管——
那是哈夫克遗弃的豹3-A8主战坦克残骸。
它庞大的身躯被某种恐怖的穿甲武器从侧面撕开,内部结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内脏,裸露在外,烧得焦黑,融化的金属像凝固的血液般流淌下来。
不远处,一辆XM1300“收割者”重型无人战车的残骸歪倒在弹坑边缘,它的六条机械足断了三条,标志性的多管机炮塔被炸飞,只剩下一个丑陋的窟窿,内部的伺服电机和线路板暴露在雨水中,闪烁着短路的电火花。
己方的损失同样惨烈。
一辆被炸断履带的M2A4“布拉德利”步兵战车侧翻在泥潭里,车体上布满了火箭弹和机炮扫射的弹孔,舱门大开,里面是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和散落的装备。
更近处,一辆同型号的ZBD25,炮塔被整个掀飞,车体被烧得只剩下漆黑的骨架,扭曲的合金如同痛苦的呐喊,履带深陷在翻起的、混合着血肉和金属碎片的泥浆里。
旁边还散落着几辆被压扁的民用轿车残骸,车门扭曲,车窗粉碎,里面模糊的人形轮廓无声地诉说着平民的末日。
战车在泥泞和残骸中艰难跋涉。
磐石紧握着集成化操控杆,年轻的脸颊紧绷,汗水混着雨水从额头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努力控制着这头三十吨的钢铁巨兽,在湿滑泥泞和随时可能塌陷的弹坑边缘寻找着相对安全的路径。
每一次履带碾过不明物体带来的震动,都让他心头一紧。
外骨骼的噪音抑制系统将引擎的轰鸣压到了最低,但车内依旧弥漫着柴油、机油、金属摩擦产生的微热以及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
“左转15度,避开那个深坑!坑里有未爆弹信号!”
露娜清冷的声音在车内通讯频道响起,她面前的战术屏幕上闪烁着危险的红点。
磐石立刻微调方向,沉重的战车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履带边缘堪堪擦过那个直径数米、积满浑浊污水的巨大弹坑边缘。
“妈的……这鬼路……比坦克训练场最烂的泥坑还恶心一百倍!”
乌鲁鲁烦躁的声音从炮塔下方的战斗舱传来,他负责操控那门令人望而生畏的140DT-47电磁轨道炮。
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魁梧的身体撞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闷响。
“闭嘴,坐稳!别碰歪了老子的炮!”
红狼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警告。
他的双眼透过火控系统的观瞄镜,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扫视着车外危机四伏的世界。
他负责那门30智能榴弹发射器的精确点杀。
无名则如同磐石身后的阴影,沉默地警戒着车体后方和侧翼的潜在威胁,手中紧握着R14M中间威力大口径弹战术步枪。
骇爪蜷缩在数据终端前,十指如飞,监控着战车自身的电子系统状态和外部威胁信号,嘴里念念有词:
“电磁干扰强度3级……传感器有轻微衰减……辐射尘埃……”
“前方!斯帕拉托沃茨小镇废墟!注意警戒!”
威龙低沉的声音如同警钟,在通讯频道里炸响。
他站在车长位置,外骨骼的幽蓝目镜穿透前部厚重的防弹观察窗,锁定了地平线上那片更加密集、死寂的废墟轮廓。
战车碾过最后一段相对“平整”的焦土,缓缓驶入小镇的入口。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昨夜燃烧的树林至少还有火焰的噼啪声,这里却只有雨水敲打钢铁残骸的单调滴答声,以及履带碾过瓦砾的“咔嚓”声。
风似乎也在这里停滞了,只有浓烈的、无法形容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撞进了每个人的感官。
那不仅仅是焦糊和硝烟,更浓烈的是……
腐烂的气息。
甜腻、浓稠、带着内脏特有的腥气,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味道,浓烈到几乎让人呕吐。
然后,他们看到了。
就在小镇中心广场的边缘,一个巨大的、新挖掘的坑洞,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疮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铅灰色的天光下。
坑里,不是泥土。
是层层叠叠、扭曲纠缠的尸体。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不同种族的特征在死亡面前变得模糊。
他们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和暗褐色的污渍。
肢体以各种违背生理的角度折断、扭曲。
空洞的眼眶仰望着灰暗的天空,凝固着无边的恐惧和痛苦。
一些尸体明显遭受过处决式的近距离枪击,后脑或胸口有巨大的创口。
更令人发指的是,许多尸体上布满了刺刀挑刺、钝器砸击的痕迹,甚至……
有被焚烧过的焦黑。尸体堆叠的高度,几乎与坑沿齐平。
浑浊的雨水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水,在坑底积聚,形成一滩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死亡之潭。
几只食腐的乌鸦,如同披着黑袍的死神使者,在尸堆上跳来跳去,发出刺耳的“呱呱”声,用尖喙啄食着腐烂的眼球和皮肉。
雨水冲刷着尸体苍白浮肿的脸庞,也冲刷不尽这人间地狱的恐怖。
“呕……”
通讯频道里传来深蓝无法抑制的、强压着的干呕声。
即使是经历过战场的残酷,眼前这系统性、反人类的屠杀景象,也足以击溃最坚强的神经。
“畜生……哈夫克的走狗……塞尔维亚的那些杂碎……”
蜂医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咬牙切齿的恨意,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在装甲手套下发白。
磐石握着操控杆的手在微微颤抖,年轻的脸上血色尽褪,牙关紧咬,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滔天的怒火。
露娜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战术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冰锥。
骇爪停止了敲击,呆呆地看着外部传感器传回的、经过处理的坑内景象,头盔下的小脸一片煞白。
红狼死死锁定着那个巨大的尸坑,机械臂的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危险的“咔哒”声。
无名依旧沉默,但褐色眼眸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下,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寒潮。
威龙没有出声。
他覆盖着装甲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面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眼眸透过目镜,如同扫描仪般扫过这片屠杀场,将每一具扭曲的尸体、每一处残忍的伤痕、每一只聒噪的乌鸦,都深深地刻入脑海。
一股比巴尔干寒风更刺骨的冰冷怒焰,在他心底无声地燃烧、咆哮。
哈夫克,以及他们的仆从,必须用血来偿还。
就在这死寂与怒火交织的、令人窒息的时刻。
“嘀嘀嘀——!!!”
凄厉到刺耳的警报声如同钢针,瞬间扎破了车内的死寂。
同时,来自战车多个传感器的告警信号如同瀑布般刷满了露娜和骇爪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