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珊娜,那么艾尔利特有两个字要说。
恶魔。
珊娜完全是个恶魔。
珊娜很自我,虽然她站在一个完全不利于她的位置上,但她依旧有手段来通过各种方式满足她自己的需求。
艾尔利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那个万花筒他收也就收了,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他明明知道珊娜是一个骗子,但他仍然回来了。
珊娜的房子很大,房间也很多,但每一间房里都堆满了各种废物。艾尔利特在客厅里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艾尔利特皱着眉想要把一些杂物扔出去,但珊娜说每样东西都有它应有地价值,而她不能让这种价值变成垃圾。
艾尔利特:“你就是不想扔。”
珊娜:“是啊。”
“艾尔利特,你是从外国来的,你不知道我们对于财产的执着。在兰尼尔,雌鹰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我没有钱,我的东西都不属于我自己。就我的那个儿子,他想要拿走我来弗朗西的钱,他拿走我也没办法。我不得不扞卫我的财产。
这个房子就是用我的钱买的,我有房契,这个房子属于我,我的儿子拿不走,我的后代拿不走,就算我那个丈夫又活了,他也不能抢走我的财产,像以前那样。我原来拥有的太少了,但我现在拥有的很多。”
珊娜总是这样。她会为她的固执找到一个悲惨而合理的借口,她的狡猾在于,她的借口是真实的,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病态,但她已经不打算改变了。
艾尔利特深呼吸几下,然后面无表情地问珊娜他晚上要住在哪里。
“我不会住在垃圾堆里。”
珊娜在一阵沉默后做出了权衡。
“那你挑一个房间,我把那个房间和房间里的东西都给你,你可以自己处置。”
“这么轻易把你的财产给我?”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没什么用的破烂。我又不是傻子,我重要的东西肯定放在安全的地方了。”
艾尔利特真实地困惑。
“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算了。你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我留下陪你吗?你真的需要有人陪你吗?你有一个房间里都是武器——等会儿,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武器?”
珊娜很淡定。
“万一弗朗西也不那么安全呢?我是一个富有、脆弱又孤单的老太太,我周边有那么多危险,我需要保护我自己。”
艾尔利特知道珊娜在说谎。珊娜嘴里很少有完全的事实。
“至于你,艾尔利特,你不怎么尊重我,你对待我像对待你的同龄人。你这个小孩很有意思。”
“我明天就会离开兰尼尔。”
“那又怎么了?你再也不来了吗?”
“如果是呢。”
“那很可惜。我本来打算把你当成我的继承人,把我的财产都留给你。”
“……你嘴里能说点儿实话吗?”
艾尔利特轻嗤,对珊娜的话不屑一顾。
首先他对珊娜的财产不感兴趣,其次,珊娜完全在撒谎,她把有价值的东西捏在手里,她谁都不会给,她会在她死后把所有东西都烧掉去陪她。
珊娜没有否认。她教授着艾尔利特她的经验。
“你把话说得好听些,即使不做,大家对你的印象也会很好,就像谢菲德,她知道我很吝啬,但她还是愿意来帮我的忙。”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就是好人,这和你说什么话无关。”
“不要这么扫兴,你怎么也开始说起瞎话来了。”
珊娜摆了摆手,接着说着。
“没有,我跟你说,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好人。所有——所有事情,都有价格。交往的温度,耐心的态度,所有这些都有价格,只是你觉得没有。”
“当然有完美的好人。虽然你够老,但你见识的东西还不够多。”
“那只是你不够了解那个人。”
“呵。我足够了解他们。”
“自信是好的,艾尔利特,盲目自信就不好了。”
艾尔利特和珊娜说不通。他避开珊娜,随便走进一个房间,把东西往外挪。
但他很快就厌倦了这样的动作。他看着自己都是灰尘的手,走出了几乎被塞满的房间。
“珊娜,你——”
壁炉里的火焰刚刚燃起,逼仄的空间骤然暖和起来。
珊娜把刚才他一直坐着的沙发摊开,铺上了被褥,变成了临时的床榻。
“反正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在这里随便住一下吧。”
珊娜擦了擦汗,很温和地看向无人的角落。失去视力对她而言好像没有任何影响,她的手脚依旧利落,只要她不出门,她就和其他正常的雌鹰没什么两样。
但在这种时候,这种她对着空地自言自语的时候,她总会显出几分孱弱。这种孱弱让她的固执和自私带来的不适感消退了很多。
只是艾尔利特对此并不买账。
“为什么我要随便住一下?你为什么不住这里?”
“因为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啊。”
“是我非要留在这里的?”
“但我已经很老了,我的骨头都脆了……”
“你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地说。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自己的事。”
“孩子,这不会让你有什么负担吗?”
“不会。”
“好吧,那我睡在这里吧。”
珊娜叹了口气,很轻易地退缩了。
艾尔利特警惕地看着她。
“不行。”
珊娜似乎是拿他很没办法的样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孩子,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你要是当个正常的老人,我也能像正常人那样尊敬你。”
“艾尔利特,别闹了,你不是正常的孩子。”
“你只能和不正常的孩子正常相处,珊娜,你清楚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艾尔利特,你真不是兰尼尔的鹰族吗?你比我那个儿子还要像我。”
“这和血缘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既没良心也没羞耻心。”
“艾尔利特,骂人的时候不要连带上自己,这样得不偿失。”
珊娜没有继续和艾尔利特吵下去,她先主动离开了这个话题,又开始充当有经验的长辈。
艾尔利特长叹一声。
他惊人的眉眼中带上了疲倦,他觉得他不该折返。他对珊娜的同情最终变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珊娜根本不值得可怜。但他现在离开,卑劣的就变成了他。卑劣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输。
他和珊娜一直在试探较量,他很少在谁身上吃亏,但他每次和珊娜交流都压抑不住想要发火。
这种体验已经许久没有过,他知道他和珊娜势均力敌——
这让他不会觉得很无聊。他对珊娜很好奇,在这片要求雌鹰全身心奉献的土地上,即使是弗朗彻也在以自己的牺牲完成她的目标,但珊娜完全自私、非常利己。
珊娜的所有行动都是根据她自己的心意展开的,她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感受,而且她从不遮掩,她只是用了更高明的手法表现了出来。
艾尔利特在最初无法控制他的被动魅惑技能,他厌恶有人对他有极端的感情,但掌握这个尺度是一件格外费力的事情。
珊娜做得很好。他能很轻易地讨厌珊娜,在这种讨厌达到顶峰的时候,珊娜又会让他觉得她罪不至此,她的可怜冲淡了她的讨厌。
就像现在,他已经完全理解了珊娜本身是一个多么恶劣的雌鹰,但他依然却对她有很高的评价。
“算了。我明天就会离开兰尼尔。”
艾尔利特看着已经黑沉的天色,决定不再和珊娜对抗。珊娜是一个难缠又强大的对手。
他和珊娜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