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睁开眼睛。
他想起来了,自己断了一条手臂。
他在一堆木桶之间转动着他的头,他能分辨的出他正躺在堆积食物的那个阴暗并且布满灰尘的货仓里,他从钉着木板的窗缝里发现他醒来的时机居然是白天,他不确定自己昏睡了几天几夜,总之他累极了。
“约翰……”他轻声的说,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很难听清,他咳嗽起来,他的内出血好多了,但嘴里还是一片腥甜的血味,让他恶心,“约翰……”他无力地唤道,他发现自己有些想哭。
他歇息了—会儿,同时思索着,或者说,努力想要思索,他用混乱的大脑思考,他的医生未必死了,他或许……侥幸的和他一样,只是摔断了几根骨头,夏洛克抿紧嘴唇,他还很虚弱,动不了,他的视线忽然模糊,他感觉有泪水即将从他眼眶里出来,这火车当时开的很快,那原野上全是坚硬的石头,应该死定了。
夏洛克愤怒的擡起他的后脑勺,砸在铁皮铸造的地面上,还没见到他的尸体!你急着哭什么丧!夏洛克把眼泪忍住了,他坚定的相信着约翰华生没有死亡的信念。
莫里亚蒂没让夏洛克在那车顶上彻底丧命,看来莫里亚蒂不是来杀他的,应该如这名邪恶至极的长老所说,他只是来折磨夏洛克的,让他撕心裂肺的。
夏洛克觉得自己不能够一直躺在这儿,直到完全康复,那时间太漫长了,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左侧,断裂的地方正在缓慢的长肉,痊愈的过程是那样的缓慢和艰难,要完整的长回一条新的手臂出来,到底要花上多长的时间,夏洛克不知道,因为他从未被人扯断过手臂,如果他能够坐起来就好了,夏洛克口干舌燥的,嗓子眼要冒烟了,他的两个胃都在空空如也,这种状态让他觉得非常的疲乏。
要是不这么疼就更好了,和失去心脏时一样的痛楚难熬,夏洛克咬牙忍耐,血族的痛觉神经还有触觉神经都和人类无异,即使有些许的差别,那也顶多比他们耐痛一点而已,莫里亚蒂让他大开了眼界,夏洛克从怨恨和愤怒里冷静下来,他想了一会儿,想着自己今后该怎么办,他务必得杀了莫里亚蒂,不然他的主宰位置就会彻底被这名长老夺去,他就得永远待在这个货仓里像只狗一样的侍奉他了。
夏洛克干渴的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想象着他恢复体力后的反击计划,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不清楚是几分钟还是几小时,他再也想不下去了,他只能想着自己的痛苦,他满脑子的严谨筹划都被他的痛苦所取代,只要他喘气,剧痛就一阵阵袭来。“约翰……”他低语的叫嚷这个名字,他此刻只能回想着这个名字,他想起在那个黑暗的厢房里,他失去心脏的那一天,他的医生用那滚烫鲜美的血液减轻了他的痛苦。
他那时轻轻用指甲一划,约翰华生颈上脆弱的皮肤就流血了,他用嘴唇极其贪婪的接住那缓解他饥渴的新鲜液体,那鲜血无与伦比,喝下胃里不停的翻涌,医生的血是甜的,带着高温,还有他独特的活人气息在里面,夏洛克在心里不停的想象往日的温柔,他指望着这些温暖美丽的记忆能够让他感觉好过一点,但实际上,他的疼痛并没有减轻,他越想越难过。他的约翰下落不明,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仍在大量出血,脊背后面的地板湿漉漉,黏糊糊的,失血量之大,让他开始感到极度眩晕。
如果他正在康复,为什么还会流血呢?突然间,夏洛克害怕起来。说不定他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说不定他根本不可能痊愈,不可能像从前一样骄傲的站起来了,也永远没有机会去杀莫里亚蒂了,说不定他只能等待血流尽后死去。
他明明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强壮,此刻却像一块破布躺在这里无助的在痛苦中挣扎,只要一点点带着温度的鲜血,哪怕只有一口//活人的鲜血,他就会没事了,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夏洛克咬紧牙关,蓄积全身的力量,想要爬起身,但他马上惨叫起来,他想要挪动,可那剧痛就像一把灼热的刀子,刺透了他的身体,突如其来的尖锐痛苦在他体内穿行,将他所有的思想,希望和恐惧驱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疼痛。
夏洛克的嗓子眼里再次呼喊起来,无声的尖叫着,剧痛几乎撕裂他的喉咙,他顿时趴在原地无法再做动弹,整个身体都抽搐起来,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变得比平时更慢,几乎要停下了,好长几分钟不见得鼓动一下,夏洛克忽然察觉到他左臂的存在,可当他想要擡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是错觉,他的左臂早已离开了他,说不定还晾在那车顶上被烈日化成了一抹浓烟了。
四周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他昏昏沉沉的从白昼熬到天黑,夜晚才是属于他的时间,可他仍然在晕眩中无精打采的,振作不起来,他的伤口痊愈的非常非常缓慢,他在恍惚又朦胧的意识里听到了细微的响动声,那响动很微弱,有点像幻听,他更仔细地听着。
夏洛克觉得自己确实听到了人声,他在没有任何灯的黑暗中睁开眼睛,他听见车窗被轻微砸烂的声音,然后上面的木板被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指从外面掰断,一个人影窜了进来,不,一共两个,其中之一是麦考罗夫特,夏洛克感觉到他的身体被哥哥托了起来,他视线模糊,在一片剧痛的冲击下,他好一阵头晕眼花。
哥哥的出现还不算太晚,麦考罗夫特单膝跪在他的血泊之中,夏洛克的脑袋虚弱的靠在他肩膀上,忍受着痛楚的煎熬。
“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夏洛克。”哥哥低沉的说。
“哼,我也一样……”夏洛克挤出力气讥讽着,他的呼吸极其微弱,但他的声调仍然保持着一种他独有的尊严,温和,高贵,迷人,“约翰……”
麦考罗夫特摇摇头,说,“我的心一直担忧着火车和你,他坠车后,我没有留意。”
夏洛克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他看见雷斯垂德一脸坚毅的跪在他另外一边,他似乎带着一种求死的决心,夏洛克看着他,这间仓库之中忽然间鸦雀无声,夏洛克瞬间绷紧脸孔,他听见了雷斯垂德的心声,夏洛克说,“我不……”
“弟弟,你必须照做!格雷戈不会死!”
“你要我喝雷斯垂德的鲜血!”
“是的,夏洛克,喝了他的血,你会痊愈的更快,脱困也更快,你恐怕不知道你昏迷了几天,已经整整10天了,我简直不能想象你是如何在不停失血的状态下熬过10天的,在你受伤的那一晚,那长老就让火车上的所有血族都臣服了他,这些血族被他解除了吸血和杀戮的禁忌,他们变得为所欲为起来,这车上的一百多名血族联合起来驱逐我,艾琳和洁琳都受他控制了,连茉莉也无法反抗他,哈德森太太逃离了火车一直不知所踪,我带着我的格雷戈厮杀出一条血路,从长老手里艰难脱困,不瞒你说,我也受伤了,我这10天以来潜伏在火车附近,就是为了找到他们松懈的时机,像这样不受阻碍的前来见你。”麦考罗夫特说,“夏洛克,我会尽我的全力救你出去,需要你再受点苦,就像小时候一样,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不,这个不重要,那长老一天放着我不管,我的力量总会复原,可是约翰……”
“你自己都顾不上了!你还想着一个平凡的人类!”
夏洛克望着他哥哥,嘶哑的讲道,“外面的原野……非常的恶劣,大地上布满了岩石,对于一个平凡的人类来说,坠下去等于去了一趟地狱,去,帮我找到他,确认他的生死,这样我才能彻底安心,我在半梦半醒的昏迷期间感觉到血色重生号并没有驶出多远,如果找不到约翰……也请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夏洛克忽然悲哀的说,“现在我无法亲自前行去实施这件事,我只能仰赖你,麦考罗夫特,你知道我原来一直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我见过许多骇人的东西,也做过无数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当我看到那长老的时候,任何邪恶都无法与之相比,而且他对我亲手证明了这一点,是的,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他的眼睛盯着麦考罗夫特,那目光是一种遥远,深邃又夹带哀愁悲伤的凝视,似乎他正看着某样什么东西,他感觉到他在黑暗的天花板上看见了约翰华生,他不停的凝视着那个方向,像看着一个极其美好的东西。
夏洛克停顿了一下。
这短短的沉默在空气中盘旋片刻之后,麦考罗夫特用手臂勒紧了他,“我不能停留太久,我的夏洛克,我亲爱的弟弟,”麦考罗夫特的声音压低了,变成了耳语,“这火车已经变成了一个屠场,到处是尸体,无处不在,没有人类在这里能遇上好运,我偷偷的走过车厢过道,那过道上都是尸首,无论是厢房里,还是厢房外面,全都是尸体,被撕碎了,外面血流成河,堆积着一只只手臂和腿脚,还有零碎的残躯,全都是支离破碎的。死的人太多了,无法想象的数量,夏洛克,你看到后恐怕会非常的生气。所以,你不能,再留在这儿,你必须依靠你的力量振作,来吧,格雷戈已经准备好了。”
夏洛克擡起眼,将他暗蓝的目光直直的望着雷斯垂德,夏洛克心里有某种阴郁,沉重的东西,难以解读,他本人吃惊地发现他竟然有些颤抖。
“夏洛克,”雷斯垂德回应着他的注视,轻声说,“你并不是要杀死我,到我极限的时候,麦考罗夫特会让一切终止的,你别无选择,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选择,你不能再继续血流不止的躺在这儿,这样只会损耗你的精力和你宝贵的时间,这样吧,夏洛克,我替你向麦考罗夫特求情,你振作起来,重新挽救这列火车,停止那些可怕的杀戮,而我和你哥哥,去车外的世界寻找你的医生,这不会太难,无论他是死是活,只需要几天就能找到他的情况和下落,我们会尽力的,你同样也要尽力。来吧,啜饮我的血,恢复你完整的体力,向那恶魔挑战,同他战斗,他正在用鲜血诱惑和强迫车上所有的血族臣服,你必须让他们重归正途,就和以前一样,停止对人类的屠杀,战胜莫里亚蒂,夏洛克,尽管他既强大又古老,管他的,你要再次成为血族的领袖,你不能再犹豫不决,你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否则血色重生号将会变成血腥废墟,变成坟墓,你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一炬,变成灰烬。”
夏洛克直直地盯着他,勉强的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你答应的,去帮我寻找约翰。”
“是的,一旦有他的消息,我们会想法设法给你信号的。”
“来吧,夏洛克。”雷斯垂德挽起手臂上的衣袖,将赤//裸的手腕递到他干燥的嘴唇边,催促他,“快点,夏洛克,在那长老发现我们的行迹之前,啜饮我。”
夏洛克逼视着他的双眼,这次,麦考罗夫特和雷斯垂德赢了,他和雷斯垂德面面相觑,整整数十秒钟,最后,夏洛克猛然张开嘴,尖锐的獠牙显现在嘴唇外面,他嘶哑的喘息着,将又长又硬的利齿刺穿雷斯垂德脆弱的脉搏处,雷斯垂德吃痛的呜咽了一下,很快就趋于平静,表情陷入一种梦幻,他的膝盖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夏洛克的血泊里,再也使不上力气,困在幻绚的被吸取的空虚感之中。
夏洛克闭上了眼睛,专心的吸食着温热新鲜的人血,整个仓库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他允吸的声响,他的喉咙里咕嘟咕嘟的吞咽,只能听到浓稠的血浆流过他食道的动静。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强烈变化,每咽进一口烫人的血液,他都认为自己又变强壮了些,饱腹感逐渐充实起来,他的另外一只手指头正在剧烈的抽搐,夏洛克忽然睁开了眼,瞪着天花板,他能感觉到,每一分钟,每一秒,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他在黑暗中看得更真切,是鲜活的生命之泉让他发生了这样的改变,他想,若不是自己一饮血便觉得罪恶和反感,他恢复的肯定会更快,带着生命的人血真的令他感到心烦,愧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没有灵魂的野兽,但他在此时仍旧坚持下去,嘴里不住的加速饮血,血流经过他獠牙上的根管,吸进他的嘴里,流淌过他的舌头和咽喉,这玩意儿会让他更强壮。
他能感觉到这种效用,他断了手臂,又无法止血,但这一切糟糕的境况都在改善,他不会死,绝对不会。
约翰,我死不了,你也不许死掉。
他正在痊愈。
他知道并且坚信,麦考罗夫特和雷斯垂德承诺了他,他们绝对能够找到约翰华生,无论他是生是死。
夏洛克擡起独臂,将指甲摁进雷斯垂德的手腕上,收紧他,用力的咬住他,像个婴孩拼了命的允吸,他正在恢复,他已经如此接近健康,夏洛克的断肢处正在发痒,他听见他的皮肤嘎吱嘎吱的生长着,他马上就要获得一条新的手臂了,莫里亚蒂想要夺走他的梦想,将他劫掠得一无所有,他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许多许多,而现在,他就要康复了,他要抢回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