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片骇人的阴影突然从宴会厅门外显现,这阴影鬼魅至极,若隐若现地站在晦暗的走廊外面,接着这片黑暗化成了具体的人形,麦考罗夫特森然的冒出来,在他身体后方,仿佛飘荡着一片袅袅黑烟,荡漾而起的烟雾如流云般消失在后面,犹如大群黑色的蝙蝠落入空寂,而后湮灭。这身形比起寻常人更美,更挺拔,他衣着黑色礼服,红色丝绒领带上戴着微微闪光的别针,眸中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反射着烛光,他的仪态和上次会晤时一样的优雅。
他飞快地望了望从地板上狼狈爬起来的洁琳,洁琳因他的注视而迅速收敛起凶残的表情,露出一脸乖巧可人的模样,就像迷惑约翰华生之前的那个瞬间,楚楚可怜的姿态在麦考罗夫特面前低下头,谦卑恭敬。
麦考罗夫特又擡起眼皮用目光追寻艾琳艾德勒小姐,艾德勒小姐高傲的在他眼前仰着洁白的下巴,她的声音超越了她的年龄,“我不晓得你看到了什么,麦考罗夫特,但事情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麦考罗夫特微微一笑,“艾德勒小姐,谁才是血色重生号真正的主人?你如果真的足够敬重这列火车的主人,为什么不把这话亲口去对他说?还是你想要通过我来对他转述?如果让他知道你在他背后捣什么鬼,你觉得他聪明绝顶的头脑会相信你这番解释吗?”
“不!麦考罗夫特,不能告诉他!”艾德勒小姐紫色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惶,她迅速地阻止麦考罗夫特说。
“可是我非常的想告诉他,他是我亲弟弟,我不太习惯对他有所隐瞒,瞧这月亮,挂的老高,他应该也已经醒过来了。”麦考罗夫特坚定,并且平静。
艾德勒小姐瞪着他,接着将那百般的高傲屈服了下去,喉头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犯。”
“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大了?艾德勒小姐?非要我提醒一下你原本的身份吗?谁才是你的主人?谁才是这列火车的主宰?在你见识过的所有族人中,谁才是最强大的?”
艾德勒小姐的深紫色眼眸比刚才睁得更大,声音有些不安,“我没有忘记我的身份。”
“那你说说,谁是你的主人?亲爱的艾德勒小姐?”麦考罗夫特问道,他闪烁严肃的目光逼视着女人的眼睛。
“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他。”她低声说,“他是我的主人。”
“你想回去你原本待过的黑暗洞xue里头去吗?你知道那些猎人有多喜欢你吗?他们对你念念不忘。”麦考罗夫特嘲弄地说,“你的认错很感人,孩子,可你今晚强行引诱了这位弱小可怜的医生,不用急着辩白,我知道你用了你的催眠技巧,我知道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如果你真的得手了,你想夏洛克还会在那些猎人面前保护你吗?他还会在乎那些猎人把你抓回去之后怎么虐待你吗?”
艾德勒小姐紧抿着迷人的嘴唇,过了很长时间,才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你要赶我下车吗?”
“赶你走?”麦考罗夫特慢吞吞地的走动到沙发前,傲慢的坐下去,仰起头,“你想走吗?你有地方去吗?无论走到哪里,收割的镰刀都会与你随行。”
“生命根本没有意义,对拥有永恒的人来说,月月年年都是一样的。”她麻木地重复道,“死了一了百了。”
“得了,亲爱的艾琳,你真的死了的话,不仅仅我会想你,夏洛克也会想你的,你要是下车了,他会担心你的,我并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夏洛克是伟人,是强者,他是一个王,不要让他对你失望,不要再惹麻烦,不要给他理由抛弃你。”
“谢谢你的警告。”艾德勒小姐的回答不敢有半分怠慢和轻蔑。
约翰华生傻傻的看着这场彻底逆转了局面的交谈,接着出现在宴会厅的人影竟然多了起来。吊灯在头顶熊熊燃烧,映照在墙上灿然生光,这个宴会厅由好长的几节车厢打通而成,进入厅中的身影骤然增多,这些入夜后才行动的生物,有男有女,他们看起来就像人一样,和约翰华生没有什么差别,五官端正,甚至美艳,和那天在车顶看见的怪物截然不同,人越聚越多,数十甚至上百,衣香鬓影云集厅中。
侍者们鲜活灵动的穿梭,将杯盏茶碟放置桌中,看起来就像正在举办一场丰盛的晚宴,肉食的香气和美酒的芬芳飘溢在约翰华生鼻尖下,这些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人”,他们谈天说地,他们舞蹈,男人挽着女人的手,从这扇窗户舞到另一扇窗户边,他们饮酒,微笑,大笑,在桌面上铺棋盘,打扑克,有人叼着雪茄在讲论政治,有人托着诗集,倚靠窗前聆听车外的蝉鸣,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些“人”在血色重生号的地毯上游走,每个人都生动自然,仪表堂堂。
没有人会把他们和吸血鬼联系上,而且这些吸血鬼之中的确混杂了一些活人,大活人,比如雷斯垂德,他的黑色影子打落在墙面上,他出现在了约翰华生的视线范围内,他给人一种礼节周到的亲切感。他不像夏洛克,也不像麦考罗夫特,更加不像那两个女人和整个厅中的其他吸血鬼让人不安,他对约翰华生很友好,简直友好过了头。
约翰华生孤独的伫立在宴会厅的一角,被人遗忘,他仍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麦考罗夫特的方向大着胆子偷窥,他说服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人在普普通通的吃喝交谈。噢活见鬼!这才不是普普通通的吃喝交谈,这才不是普通的宴会,这是吸血鬼的晚宴。
烛光昏黄,窗帷半掩,麦考罗夫特坐在首席沙发之中,雷斯垂德在他左边,艾德勒小姐在其右。每个人都在啜饮约翰华生在夏洛克房间里品尝过的劣质酒,那酒打开了好几瓶,消耗完一瓶,又开启了一瓶,与此同时,他们还喝掉了非常可观的葡萄酒,威士忌和白兰地,美味的鸡肉,猪排,牛羊烤肉也从他们一边赞赏,一边切割,再经由一边咀嚼的口腔滑下他们的食道。
这些吸血鬼似乎什么都吃。
约翰华生的视线穿过人群,他看见麦考罗夫特几乎一脸痴迷地望着雷斯垂德。
紧接着,约翰华生的心脏“砰砰”直跳,由于某种说不清的理由,他感到害怕。他看着麦考罗夫特漫不经心的朝雷斯垂德俯低嘴唇,将后脑勺冲着约翰华生,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恐怖画面,麦考罗夫特沉迷的埋首在雷斯垂德的脖颈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重新转过脸,背靠着沙发。
那嘴唇上多了一抹触目惊心的血,麦考罗夫特将血用舌头舔净,而雷斯垂德则低垂着眼,擡起手,用绢布堵在脖子上止血,接着他们两人对视了一下,麦考罗夫特面带怜爱的微笑,雷斯垂德同样报以微笑。
约翰华生仿佛嗅见了那股浓稠的血腥,他有点反胃,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掰开这些人的肩膀,弯腰捡起他的拐杖,逃窜似的溜出宴会厅,车厢过道上顿时一片宁静,看来每一节车厢的墙壁都是隔音的,这外面死气沉沉,只点燃着一盏煤油灯。
约翰华生再一次反复的想起麦考罗夫特嘴唇上的血,以及雷斯垂德脖子上的血洞,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在他胃里翻滚,噢,草,这些喝人血为生的……喝人血度日的……约翰华生竟然找不准用词,他拄着拐杖往前走动,那厅里的“人”,那些才是真正的怪物,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完全不一样。
让他厌恶,让他感到愤怒,这一切让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他抓住了一名端着餐盘路过的侍者,他穿着乘务员的打扮,约翰华生粗声粗气的问他,“见鬼的福尔摩斯在哪里?”
“哪个……哪个福尔摩斯……”侍者和他一样,是个人类,他望着怒不可遏的约翰华生有些畏畏缩缩,连脖子都不敢在约翰华生眼前伸直。
“挨千刀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他在哪里!”
“在……在外面,和我们的机械师,和机械师茉莉琥珀在一块修理火车。”侍者颤抖着手指头指了一下出口。
约翰华生松开他,抓起手杖冲向车门,他站在台阶上,犹豫了一下,心中千回百转,思绪乱成一团,夹杂着猜疑,忿怒和负疚感。他猜疑夏洛克福尔摩斯为何不像一只真正的嗜血魔物,他眼里饥渴,但他身上没有想要谋害生命的邪恶,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只血族?约翰华生同时又忿怒不已,他之前凭借直觉感知到这列火车明明承载着夏洛克福尔摩斯某种崇高的梦想,可为何车上却偏偏载满了一堆歌颂狂热和死亡的魔物,他又有那么些负疚感,他不懂夏洛克福尔摩斯,而夏洛克福尔摩斯看上去并没有彻底的信任他,他除了表明他是一只血族成员之外,其他关键的秘密完全没有对约翰华生有所流露。
约翰华生背上惊魂未定的汗水逐渐冷却,令他有些寒冷,他踩下车子,自然而然的仰起头,那些吃脏血的小蝙蝠们还在原地,在倒挂的薄薄羽翼下,睁着反射幽绿光芒的大眼睛,好几个小时瞪着黑暗,至于它们脸上的表情具体如何,约翰华生在黑漆漆的隧道里看不太真切。
他低下头,盲目地左右张望,整条隧道像鲸鱼肚子里一样幽暗,月亮和星斗从隧道口透入些许光辉,但隧道深处仍是一片漆黑,那车厢里的烛光并不冲着约翰华生下车的这一边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