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着他走的步伐,心中默默记下,也不忘打量这周围的陈设。
越是打量越是疑惑,这里的布局一切都很诡异。
有一些挂在墙上的大大小小的瓶子,里面装着仅仅长到拳头大小就逝去并被取出的婴儿,或者有一些人的五脏六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蛇虫鼠蚁,泡在血水里。
南予倒是不怕这些,但看着这种颜色和血腥,就想要吐。
她顿下脚步,埋头作呕,言城歌感觉到她不舒服,便将她一把抱起来,“我倒是忘了这个地方挂了这些东西,你如今尚在孕中,看到是会想吐的。”
说完,他就把她往外面抱去,“还是下次有空再带你来看罢。”
南予没说话,捂住嘴,生怕自己吐出来呕他一身。
言城歌见此便笑了出来,“你要是想吐就吐好了,换了便是。”
南予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他生怕她在里面多待一刻就多不舒服一刻,以最快的速度从里面出来了,径直抱到她的房间里。
实际上南予现在住的这间是言城歌的房间,他房间里宽敞透风,最舒适不过,而这段日子里他都睡在偏房里,专门把房间腾给她。
去房间的路上,南予没有可以玩的,便随意瞟着周围,记下路线,无意中瞥到言城歌的脸,她还是忍不住蹙起眉怔愣地紧盯。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前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就要成了这个模样?
或许是她看得太过于专注,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到了房间,言城歌轻声问她,“予儿,你是不是真的很在意我这张脸?”
南予一愣,赶忙回神,回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她不是在意他那张脸,不过任谁都会可惜的。从前如同谪仙般的人,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任凭是谁都会忍不住叹惋。
言城歌认真地凝视着她,两相对视了许久,他又问了一遍十多天前他问的问题,“如果,要你以后每天都对着这样一张脸,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但不是因为你的脸,只是……”
还没说完,言城歌便打断她的话,微微笑道,“我知道了。”
语毕,他便转头朝屋外走去。
250.攻克人心
言城歌弯儿都不带拐的径直走向了千夙的房间,推开门,负手站在门口。
千夙正在炼蛊,猛地被人推开门,她惊了一惊,转头一看竟是言城歌,她又惊了一惊,下一刻,不禁涌上些许喜悦,言城歌可是从来没有来过她的房间主动找过她的,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千夙都格外惊喜,“庄、庄主……?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言城歌缓缓踱步进来,顿了片刻,才擡眸冷凝着眸子看向她道,“我要你马上,把黑水蛊从我心脏里取出来。”
“什么?!”千夙震惊地向他走了几步,狠狠蹙起细眉,咬牙道,“为什么?为什么?!庄主!你忍受了四十多次濒死般的折磨!四十多次比之寒禅之痛更痛苦千万倍的折磨!好不容易成功放进去的!!这可是你的命啊!!取出来你就……”
“我知道。我都知道。”言城歌淡淡道,“我是庄主,你是听我的,还是不听我的?”
千夙也冷
言城歌蹙起眉,静静地冷凝她。
“我知道你是庄主,我知道你的命令我必须听,但是一旦取出来,庄内的人还会服你吗?还会听你的命令吗?你是庄主没错,但你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要是你就快要死了,他们还会当你是希望吗?还会继续听你的吗?!”千夙咬住牙根,忍不住想哭,但是生生忍住了,憋得眼眶通红。
言城歌知道,千夙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而且这种时候,用硬的手段威胁她已经没有用了,最硬的手段不过就是让她死罢了,可是她死了,谁来给他取蛊呢?
所以,要用软的。
论揣度人心,攻克人心,言城歌向来是最厉害的。
他垂下眸,轻声叙道,“千夙,你坐下来,我们来好好说会儿话罢。”
千夙抿紧唇,好半晌后才将信将疑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言城歌的手摩挲着身边一株室内盆栽的花枝,一双清明的眸子就盯着花枝,缓缓叙叙,“你第一次见到我,我是什么样子的?”
千夙一愣,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没有急忙回答,而是在心底回想着。那时候他着了一身什么样的衣裳呢?是一件雪白的锦裳,银白的暗纹是流云仙鹤绕飞山水,外面罩了一件淡紫色的纱衣,轻飘飘的,衬托得他如谪仙一般。温润如玉的笑意,唇角的似笑非笑,白皙的面容,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肩上,一支羊脂白玉的簪,中间点了一星子紫色的蕊。
君子翩翩容止似玉。
“她第一次见到我,也差不多这样想了。”言城歌摩挲着花蕊,“我曾在她心中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脾气好得不得了,从不和人发火,也从不会说一个脏字,基本不会动手杀人,打人都不会,我喜欢的是琴棋书画那样诗意的东西,玩/弄的是追风逐月流风回雪般优雅的剑法,看的是字里行间晦涩美好的书籍,喝的是一引风华那样清冽爽气的酒,赏的是无影的风、银白的月、含苞的花、纯净的雪,弹得曲子不是肆虐肃杀的铿锵之音而是悠悠缓缓的山涧小调……”
251.温柔一杀
千夙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极其认真地听他说着自己的过去。纵然这个过去是他和另一个女子的。
“她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那个波澜不惊、清心寡欲的言城歌,不为外物所动,什么都不能触动我的心,我平静地仿佛一潭死水。我也不晓得死水为什么要泛涟漪,不晓得让它泛起涟漪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她,只是见到她我就欢喜,见不到她我就想念,如此而已。”
“可是后来随着我想念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要的也不仅仅是只见到她就罢,我奢望的也越来越多,我从见到她就好,变成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再到后来想要能和她有一些接触,哪怕是不经意间碰到袖子,我毫不夸张的说,我可以开心一个月。但是到了最后,触碰的奢望也变成了想要牵她的手、抱着比我矮好多的她、吻她的脸,以及如今,我想要得到她,占有她。”
“我在她心中最美好的样子,大抵是我只盼望着每天能够见到她的那段日子,我从未对她有过任何逾越,也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更没有主动去招惹她,想方设法地创造我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条件。那段日子,我只是穿着一身浅色锦衣,看见她会清浅一笑,与她说话会礼貌谦和的言城歌。”
“千夙,我只是想要回到那个样子。”言城歌缓缓回眸,盯住她已有泪光闪动的眸子,“我不是受不得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我只是不想这个样子面对她,大抵她的心中只是觉得惋惜罢了,可是我不想让她觉得惋惜,我想让她觉得,其实一切都没有变,纵然我在所有人面前翻天覆地,但我在她面前,也还是最初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和君玦,究竟谁更喜欢她一些。君玦喜欢得轰轰烈烈,强势而又霸道,我却喜欢得畏畏缩缩,怯懦而又胆小。我唯一能比得上君玦的,大概只剩下最初在她心里的那抹清色,温柔如水,寡淡清浅。倘若我连这个都失去了,我便真的什么都比不上君玦。”
“千夙,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言城歌凝视着她,哑声道,“帮我取出黑水蛊,我不怕疼,你也别怕,放蛊的时候再疼我都忍过来了,这么多年寒禅之苦的疼我都忍过来了,纵然我什么都不好,忍疼却是一等一的,我最疼的是不能再穿回那身白衣,站在她面前,清浅一笑间唤她一声南姑娘罢了。千夙,我求你了。”
千夙咬住发颤的下唇,红着眼眶紧紧看着他,拼命地深吸气想要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来,“可是……黑水蛊是……是唯一能够压住寒禅的东西了……我不想、不想让你死啊……!你若取出来,恢复了本来面貌,所有、所有山庄的人都会知道你时日无多……他们都不会再听命于你了……城歌……!我不想!”
“刮骨美人难道连骗个人都不会吗?”言城歌轻声道,“你只要告诉他们,我不是被取出了黑水蛊,而是蛊毒已经攻克了寒禅,他们不会怀疑你的,也只有相信你,相信你的说辞才能相信我,不然,他们凭什么斗得过君玦呢?”
时间缓缓流淌,言城歌就这么看着她,一动不动。
千夙被他看得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捂住唇缓缓点头,咬牙哭道,“好……但你要答应我,会再放回去的……”
言城歌的眸底晦暗不明,好片刻之后,他缓缓挽起一个笑,轻声道,“我答应你。”
252.尽是为你
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她认识的那个言城歌。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千夙觉得,大抵言城歌想要告诉南予的,是这个意思。
千夙站在言城歌面前,帮他解了腰带,敞开上身的衣襟,然后将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指戳在他的心脏处。
可以清晰看见的是,言城歌的心脏口,有无数个血窟窿,虽然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干,但还留着带血意的痂,那些都是以前他被插上钢针留下来的。
为了控制寒禅在他心脉中发挥的作用,只能插上钢针。
后来千夙为他取了出来,她还记得当时那里的血溅了她一身。
如今伤口好不容易结了痂,她又要亲手将他豁开,取出放在里面的黑水蛊。
言城歌的上身也和他的脸一样,盘绕着黑色的纹路,交错成结,最后汇聚到他的心口,那里是浓黑的一团,就像是白纸上浸了墨水一般。
且那浓黑的一团还在不断地蔓延,再过不久可能就会蔓延到他的手臂,他的腿,最后让他的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纹路,如同怪物。
可是千夙心里一点儿都不嫌弃,她不明白为什么南予不愿意天天面对这样的言城歌,言城歌明明对她那么好。
纵然他这个样子没有以前那样恍若谪仙似的人物,可这个样子,能让他免受寒禅之痛,能保住他的性命,能让他拥有无上的权力。
她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指甲用力划开心口的痂,不断向里面撕扯,直将他的皮肉弄得鲜血淋漓,她自己的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言城歌紧紧抿住泛白的唇,微微蹙眉凝眸看着院外的一株杏花,恍然出神。
好半晌之后,他听见自己的心口的肉传来“嗤”的一声撕扯,痛得他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然后千夙停住了,指尖不晓得放出了一只什么东西,就着那个口子钻进了言城歌的体内。
“去罢,把它带出来。”千夙低声对那蛊虫说道。
那东西一钻进身体,言城歌就感觉到了心口处传来一阵令人窒息麻木的疼痛,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捏住他的心脏用力挤压,活将血都挤得迸溅出来,还是没有停止,痛到让人想要晕厥过去就此麻木,可是偏偏又痛得无法晕过去,只能感受着那撕心的快/感,让心脏全部绞紧在一处。
不晓得过了多久,千夙的指尖微微一动,那只蛊虫从被划开的血口处爬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挣扎的黑色小虫。
千夙的泪水再次滴落,这次她没有说话,无声地任由泪洒去,然后将指尖伸到他的心口,收回那两只小虫。
言城歌自己缓了大约小个时辰,才从疼痛中缓和过来,他撑着桌子用力喘息,又害怕牵扯到血口让自己钻心的痛,所以小心翼翼地。
这一段时间里,千夙已经为他上了伤药,包扎好了,“蛊虫一出来,黑水就会散去,大概明天早上,你身上的纹路就会全部消失。”
好片刻之后,言城歌启唇,虚弱地轻声道,“不要告诉她……求求你。”
253.不如打赌
这几日南予都是清晨的时候醒来的,明明应该是嗜睡的日子,但因为在风雨山庄内,她只能随时都警惕着,这么多天晚上睡也不睡不好,早上很早就醒了,晚上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她就会醒,从前雷都打不动,如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而且生怕风雨山庄里有别的歹人不听言城歌的话,偷偷来暗杀她,她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动用气韵,否则伤了腹中孩子,所以她每天晚上都会把匕首放在自己的枕边,要是有什么风动,她第一个摸的就是匕首。
次日也不例外,南予很早就醒了,然后又是漫长的枯等,因为言城歌和人吩咐过,她一般睡觉会睡到晌午才起来,于是让那些婢女都是晌午时候进来伺候她。
她也懒得和言城歌说自己现在其实天不亮就醒了,一方面言城歌和她没什么关系,这么跑去说把他当什么了,另一方面她并不想让言城歌知道自己现在对他们这儿的人已经提防到了这种程度。
于是她每天就很早醒来,然后躺在床榻上想事情。想得最多的就是君玦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和那几个花花草草自己去玩儿了,娘的回去就休了他。
然而今天起来了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很久,就听到了门外的响动,脚步很轻,南予第一反应就是一手摸着床边的匕首掩藏在被子里,然后装作熟睡的模样闭上双眸。
过了片刻,外面的人就推开门进来了。
南予的鼻翼轻轻一动,闻到了一股泠泠的檀香味儿,她才微微放下心来,不动声色地在被中松开匕首,却还是没有睁眼。
言城歌走到她的床边,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俯身凑近她的脸,像在醉花阴对面酒楼里那样去吻她,他的气息喷洒在南予的脸侧,南予猛地睁眼,蹙起眉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则是坐了起来,垂眸揪着被子。
“不装了?”言城歌微微一笑,然后直起上身,有些疑惑地微微蹙眉,“这几天都醒这么早的吗?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南予擡眸正想说不是,然而擡眸的一瞬间却倏地愣住了,震惊地看着他的脸,“你……你的脸为什么……好了?”
“是不是这样看着,要好一些?”言城歌抿唇一笑,眸子里也是笑意,“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对你来说,算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南予挑眉,“你要送我回去?”
言城歌抿了抿唇,“不是。五个月后我和君玦约了在风雨山庄外会面,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一面。”
“五个月?”南予别过眼,“那算什么好消息,五个月的时间,君玦肯定已经来找我了,还用你带我去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