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触上诗茵若的额头,随后在额间左右滑动摩挲,就像在翻书找自己要找的段落一样。
过了很久,顾休思如皑雪洁白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神识一直追溯到晌午时分,南予正抱着一壶风华引在摘月街上转悠着。
她着了一身素白的男装,高高束起的青丝正迎风乱扬。
昭觉飞掠出墙头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抱着酒壶慢悠悠往前走的南予。
虽然觉得她这个悠闲的模样决然不像是刚翻出墙头逃出来的,但是又觉得此女向来狡诈,故意混淆他的思维也未可知。
片刻后,南予喝着小酒拐进一个巷子里,本想着来看看那个傻子偷的药材铺是不是此处,耳梢一动,只感觉有杀意掠过,周遭却没有一丝风动和声响……是个高手!
南予一边在手心暗暗凝聚气韵,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掌心凝聚的浓厚气韵骤然将酒壶炸裂!
炸裂的酒壶就像是施令者一样!
南予猛地回头朝杀意最为浓烈的地方打出一掌!双麒麟就像是被酒壶炸出来的!南予那掌正好对上昭觉的同时双麒麟也正好猛扑到昭觉眼前!
原本就想趁其不备的昭觉反被南予给趁其不备了!她动作太快毫无预兆!昭觉猛地被击中,捂着胸口退了三四步竟还哇地吐出一嘴的血,“你?!”
“我什么我啊?”南予嘴角斜斜笑着,甩起腰间的钱袋满脸一个拽,“昭觉宗主,你想偷袭我也须得去把身手练快些罢?”
“杀人这玩意儿小爷可比你懂的多,记得下回杀人的时候好好敛一敛杀气、速度再快一些、嘴上莫要废一丝一毫的口水,一趟杀下来你就会觉得收获颇多。”
昭觉自认从来没有见过反应这么迅疾的人,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有人跟着她要出手偷袭,必然是因为刚刚在那里偷听的人就是她!她逃出来后自然会一直防备着!所以警觉性才这么高!
否则一个真正随意走在大街上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的警惕性?!又怎么可能知道有人跟着她?!
阴差阳错,昭觉认定了南予是因为刚刚逃出来知道自己肯定会被跟踪追堵才有这么强的反应力,却不知世上真有南予这样反应太过灵敏、警觉太过强悍、速度太过迅捷的人!
“你我差了两阶,月华你都打不过,还是快束手就擒罢!”昭觉抹了嘴角的血丝心道南予这一掌竟有如梼杌一阶的力道!
南予舔着嘴角,狐疑蹙眉,“你们毒仙宗就没立个不滥杀无辜的门规?我忒无辜了罢!杀我也给个理由先?”
54.她还活着
昭觉不与她再废唇舌,身后拔起丈高的梼杌,幽绿色的鬼火一簇一簇地在巨兽周身燃起,龙首、蛇皮、马鬃、象足!下巴处两根巨大的獠牙向上弯曲,兜住上膛的两根稍小一些的獠牙,那张口简直要比脸都大了!
见识过饕餮的丑样儿南予对凶兽梼杌长成这样已经不惊奇了。
抽出缚灵鞭,在梼杌飞扑过来前一刻她猛地腾身飞起让其扑了个空,双麒麟倏然间消失又倏然间迎着梼杌的獠牙生扑过去!
趁着三兽缠斗,南予将全身气韵压在手中的缚灵鞭上,在空中撑开一个弧度朝着昭觉飞跃过去,释放摧毁万物的缚灵鞭意时顺带倾尽了十成十的气韵!
昭觉肃然凝神,同时也押上了十成十的梼杌之力!
气流光芒齐齐拉开,斜巷里飞沙走石险些就要把房顶给掀了下来!昭觉的双掌对上束缚万千灵兽的神鞭,瞬间被豁开一道巨大的血口!
那日对战霜月华,南予第一次琢磨着能释放缚灵鞭意后,就研究出了将气韵赋给被束缚的万千灵兽去释放意愿借此为她所用的战术!
只是这个想法没有得到实践,今日第一次实践,掌握得不成熟,威力也就不是很大,但缚灵鞭意摧毁万物极其强烈生猛,和昭觉打,应是不至于被他弄死。
就像是被万兽利爪给刮开的血口,继而血口越来越深、痛感越来越强烈!昭觉惊觉不能再耗下去!猛地嘶吼一声将全身的气韵调动至双手!
绿色的光芒如同扯开一层白布般攻出一条可行进的道路来!
“啊……!”南予连口气都不敢喘,缚灵鞭意如果不集中控制,惟恐无法驾驭误伤自己!
绿、白两光同时炸开!梼杌、麒麟同时被光芒撕裂消失殆尽!昭觉猛吐出一口血来趴倒在地!
南予嘴角勾起一个虚弱的弧度,生咽下口中的血意,缚灵鞭却倏地闪出一道白光!南予脑中的神思像是被弹开一般,最后整个人直直晕了过去!
顾休思却知道,她这是将束缚的灵兽调动得太厉害,被缚灵鞭意反侵了。
正想着明明是南予赢了,为何最后演变成南予被抓,顾休思又忽然看到了南予掉落的一颗圆润的红色珠子……是神兽内丹!
被打趴下的昭觉自然也看到了从南予兜里掉出来的神兽内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起来,吃了。
顾休思暗道无耻!
神兽内丹于治疗伤势有奇效,上次南予被霜月华打伤,君玦就是给她在水里化了一颗神兽内丹,她才立刻痊愈!
当时君玦也提及了南予在飞灵国对战神兽时获得了一颗内丹,应该就是这颗了!
盗人内丹疗伤,又装作是自己打败了南予,趁其昏迷将人带回去,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表示是自己打败了她才带回来的!
昭觉,无耻之极!
“噗!”一路探完神识,顾休思猛地喷出一口血,被君玦扶住,平复了良久,才艰难地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而后他捂住沉闷的心口说道,“昭觉这个人,真是个不要脸的……你们放心吧,南姑娘她、她还活着……在什么地方我却是看不出了……”
“她还活着?!”诗茵若厉声尖叫,满脸爬上不可思议和惊惧,“不可能……不可能……她被昭觉打成重伤吐了那么多血……她吃下慈悲全身都流血流脓了!!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要是还活着……那自己做了这么多……岂不是蠢极了?!
“哈哈……哈哈哈……”诗茵若不可置信地仰头狂笑起来,“哈哈……啊!”
九方越猛地给了她一个手刀把她劈晕,“吵死了!”
得知南予还活着,君玦明显也冷静了很多,丢了手里的长刀,他径直向丞相府外走去,“移天,把诗茵若丢给厉踏露,要让她们好好活着。”
九方越知道,君玦不杀诗茵若和自己不杀昭觉是一样的道理——等着南予回来!亲手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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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紫衣男子
断崖下
漆黑的夜,微凉的风,静谧的一潭湖水,泛着氤氲的热气,湖水中倒映着漫天繁星,湖中景致竟与天边夜色无二,皆是轻云薄雾缭绕星辰,端的安宁幽静。
此湖名为噬寒湖,热泉自地底涌上,源源不绝。据说朝天大陆只两处噬寒湖,一处生于诡宗附近,另一处则在陈国蜃楼域中。
噬寒草依傍着噬寒湖而生,这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何除了陈国蜃楼域以外,世上只余两株噬寒草,这两株皆是诡宗旁的噬寒湖催生出来的。
谁也不知,几个时辰前,噬寒湖中的血色还浮起一片,未被热气吞噬殆尽。
此时竟已归于平静无痕。
湖边负手站着的紫衣男子望着天边星辰,想起快入傍晚时,从天而降、直直落进他正欲脱衣踏进的噬寒湖中的女子,墨色的眸子似唇畔浮起的弧度一般涌上笑意……这样,竟然也能遇见她。
蹲在他身边的小童愁眉苦脸地将手中的白色锦帕在湖中洗净,又打好一盆水,瞟了紫衣男子几眼,怪调狐疑道,“主子,你究竟在笑什么?”
紫衣男子低下头扫了他一眼,见小童已经打好了水,于是转身就往深谷走去,嘴上的笑意却是没收敛,“没什么,随便笑笑。”
“主子!你等等我啊!啊啊啊……!”小童匆忙端着水盆跟上,险些踉跄一步栽下去,稚气的声音扬了几个调。
紫衣男子随意扶住他,顺手敲了他一记,“慢点儿,水别洒了。”
小童撇了撇嘴,“你看,一点儿没洒!主子,你什么时候把我也送进七重天?那天你和王爷谈话我都听到了!七重天是不是又要征选了?我有没有希望?”
紫衣男子轻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能改掉急躁的毛病,我就把你的名字写进去。”
“真的?你可别骗我!我说的是正经的第七重天!别人都不知道我存在的那种!别随意打发我当个五重六重的!”小童黏在紫衣男子身边笑嘻嘻地道。
“第七重皆是麒麟以上的高手,你能入五六重已经不错了。”紫衣男子挑眉调侃他道,“更何况,你改的掉急躁的毛病吗?”
小童正待要再说什么,紫衣男子先他一步打断道,“竹青,你还是留在诡宗陪师父罢。”
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片竹林里,紫衣男子随意挥手破了阵,竹林便如狭窄的山洞豁然开朗般涌现出一座宽敞的竹屋来。
“主子啊!那你什么时候把破阵的法子教给我?每次我都被困在竹林里等老头儿来救!我多命苦啊!”小童皱着小脸嚎啕。
“嘘,闭嘴,她还在休息,别打扰她。”紫衣男子却压低了声音轻呵斥道。
小童脱口笑道,“主子你糊涂了,怎么可能打扰到她!她不是聋了吗?!”
紫衣男子一怔,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喉头有些酸涩起来,是啊,她那样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却忍受着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动,如此大苦。
56.白衣老者
“回来了。”清净悠然的竹屋里,正悠悠转转绕起几缕紫烟,一位身着银白色绸裳的老者坐在香炉后,闭眼抚弄着琴弦,白色的胡须随风拂起,追逐着紫烟,于琴声缓缓缠绕。
“师父。”紫衣男子轻声唤了白衣老者,侧头示意身边的小童将水盆放在木架上,随后才上前蹲身为炉中续香,“她怎么样了?”
“铮——”白衣老者叩动琴弦蓦地发出一声止音,缓缓睁开眼,揣着颇有调侃地意味轻笑道,“不是你给她换得衣裳吗?没看到她的伤势?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紫衣男子手中燃香的动作顿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红,“我只换了外衣……”
“你还想换里衣?”白衣老者调高三个音怪调反问道。
紫衣男子蓦地回神,反应过来自己是又被这恶劣的老人家戏耍了。
“噗!”小童捂着嘴偷笑。
“竹青,你去把柜子里的安神香找出来。”紫衣男子将香炉里自己刚点燃的香再次掐了,“应该能缓和她腐溃之痛。”
白衣老者点头也觉得甚可。
但那个被唤作竹青的小童却立刻拉下脸跳了起来,“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王爷和主子一个脾性!最讨厌别人动他东西!还叫我去翻他的柜子?!要死了要死了!我不翻!要翻你们自己翻!”
看他动静这么强烈,紫衣男子擡眸,却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含笑道,“你今日不拿,日后死得必定更惨。”
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让竹青咽了口唾沫,憋屈地往床后的隔间里去了。
如此乖顺并非他想通了为何今日不去日后就会死得更惨,而是因多年的教训告诉他,忤逆王爷会挨打,但是信主子却能避免挨打。
“不知何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给这丫头喂了慈悲之毒……”白衣老者将手中的琴弦再次拉起,琴声流泻而出,他闭上眼接着道,“你若是真那么想救她,明日须得耗些修为,将那株噬寒草拿回来。”
紫衣男子惊讶了片刻,随即敛了神色,迟疑道,“师父……当真愿意将噬寒草给她?”
白衣老者笑得颇为高深,反问他道,“你不是在心中求了为师吗?”稍作一顿,“城儿,你的心思从不外泄,比陌卿的可难猜多了。为师头一次猜出你心中所想,自然应允你。”
“……我,心思外泄了吗?”紫衣男子呢喃了声,紧接着走到白衣老者身边,“师父弹的是治愈她失聪的曲子?我会,师父去休息罢。”
白衣老者很显然十分乐得悠闲,二话不说将位置让给他,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起身开门,“太好了,那你弹罢,为师睡觉去了!”
竹青在隔间垫着脚翻柜子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头的谈话,走出来的时候十分不耻地嚷道,“老头子跑得也太快了!亏得外面的人尊称他一声诡宗神师天枢子!夸他仙风道骨自成一格!殊不知却就是这幅德行!”
“竹青,你话太多了。”紫衣男子此时已然闭目入了琴意,指尖琴声婉转,“把香点上,你出去罢。”
57.吐露心扉
紫衣男子的规律是——
把调子弹一遍,起身给南予擦一次脸和手,吩咐竹青换水;再把调子弹一遍,再起身给南予擦一次脸和手,吩咐竹青换水;又把调子弹一遍,又起身给南予擦一次脸和手,吩咐竹青……
“主子!都五更了!”竹青表示不想换水!
紫衣男子微微低头思忖沉吟,“竟然才五更,天还没亮吗?”
“才?!”竹青咆哮,“主子,我们都一晚上没睡了!你没关系,但我才十四岁啊,你就这么虐待我?!这女人有那么重要吗?!比我的身体健康还重要吗?!”
紫衣男子安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道,“快去换水罢。”
控诉无效,竹青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瞪了他片刻,愤愤然,哼了声后一轱辘拿着木盆出了门,腰间还揣着破开竹林阵法的灵玉佩。
待竹青出了门,紫衣男子站起身走到南予身边,将手贴上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发热,他轻轻笑了下,“我还记得,风云榜的时候我把玉剑借给你用了一次,你就不想还了。嗯,那把玉剑叫寒蝉,等你醒过来了,我再借给你玩儿。”
“你说你,连陌卿喜欢你都看不出来……那我你就更看不出来了。”紫衣男子神秘地勾起唇角,露出一点牙齿笑着。
等了一会儿,他又压低声音道,“嗯,其实不怪你看不出来。我从小到大对陌卿的恨、遇见你后对你的喜欢、对师父的抱怨,都没有外露过。
“我早就学会把这些情绪印在脑子里,避开心脏的位置去释放自己的情绪。”
“你会不会觉得我藏得挺深的。”
“其实我不是故意要藏这么深的。是寒蝉教会我,要把我的所有情绪都只放在脑子里,如果放在心里了,寒蝉会警醒我……它警醒我的时候,会很疼。”
“其实,陌卿都知道的。我跟他关系很好的。但是……太复杂了,你应该听不懂。”
南予没有丝毫反应,腐烂的脸上又淌出一行黑红的脓水,紫衣男子拿手迅速截住了,没让那行脓水掉落在床榻上,“你要是把陌卿的床弄上这些东西,他下次非跟我打架不可。”
想了想,他又笑道,“其实我只要说是你,他也不会在意了。”
“但是倘若他问起来,我决计不会告诉他这是你弄的。不然他该多得意,他的予儿睡在他的床榻上。”
“你看你们,阴差阳错的。他刚从断崖走了没多久,你就掉了下来。”
紫衣男子有些难过又有些苦恼地拿袖子给南予擦了擦脸,“你真是……搞得我很不想写书告诉他,你在我这儿。”
“那……在你好起来之前,我就不告诉他了好不好?”紫衣男子笑了一下,“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厚道啊?但是没办法,我天生就不厚道。”
凑近南予的脸看了半晌,紫衣男子又轻轻笑起来,好像是偷偷藏住了一颗糖的小孩子,他将手指放在唇畔,压低声音道,“他欠了我很多,我悄悄讨回来一些。嘘——”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像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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