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1 / 2)

“苏夫人,别来无恙。”宇文直正端着头盔,坐在马上,歪着头打量我,还有点意外。他的一身黑甲几乎与浓稠的夜色混在一起,唯有那双细长眼睛里渗出的冷光分外可见,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我全身不禁颤栗起来,仿佛有一柄寒刃在脖子上摩挲着。

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步骑混编军队,看数目应不下千人。

趁皇帝不在时,他重兵压城,想干什么,再明显不过了。他终是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大王,肃章门已被尉迟运关闭,我军一时无法突入。”一个哨骑探视了一圈,回马来报。

“哼,长孙览那厮胆小如鼠,已弃城而逃,想必城中只剩尉迟运那些可怜的孤兵寡将,我若袭入城门,他必将束手就擒。传我命令,立即纵火烧城门!”

“是,大王!”话音一落,就有十余骑擎着火把,冲出队列,直奔肃章门,那火苗瞬间舔着了我的马车,将红色大门吞入火海。

宇文直不选择攀墙入城,而只是纵火烧门,可见是准备在破了肃章门后,命铁骑长驱直入,冲散留守卫军,再派步兵袭杀进去。而今大部分禁卫都在云阳宫,长孙览已弃城而逃,只余尉迟运的留守部队困局城内,若被宇文直这千余人猛地一冲,的确无还手之力。

宇文赟还留在皇城,若是宇文直宫变得逞,那么皇城必将陷落,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卫军早已将我押下,押到宇文直身边。他坐在马上,冷冷开口:“苏宇凉,我今天就要你见证我是如何将这座皇城踩在脚下!”

“卫王威武!卫王威武!”他话音刚落,周围士兵们震天撼地的欢呼声已如潮般响起。

他们的欢呼声如惊浪一般狠狠砸在我的心头,我怔怔看着前方赤红的火光,心里早已被恐惧掏空:若不是刚才赶着出城,也不会碰上这等乱局?

但转念一想,又摇摇头叹道:这肃章门哪经得起火烧,只怕不一会儿,宇文直的铁骑就会踏入皇城,在宫内宫外又有何分别?

闭起眼睛,轻叹一声:都是天命。就算皇城能熬过这一劫,我恐怕也得死在乱军中。

肃章门还在红红火光中燃烧着,整个夜空都被染红了半边,宇文直手下步骑都猩红了眼睛,紧攥着马缰和长刀,似乎恨不得立马冲将过去。

唯有宇文直依旧脸色冰冷,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赤红的火光,像在欣赏一件不可多得杰作。他很自信,所以他正享受自己逐步攻破皇城的过程。这个机会,他等的太久了吧。

就在我出神的片刻,宇文直突然俯下身,猛地拽住我的头发,逼我直视着他:

“苏宇凉,你前番劝我帮助皇兄诛杀宇文护,可到头来,却被我五哥夺了大冢宰之职,我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去年围猎,皇兄又当众鞭打我,让我丢尽脸面。这天下之大,竟容不得我一个王公!好!今天我就踏破皇城,看这长安到底还有没有我立足之处!”

我被他拽的头皮发麻,不敢挣扎半分,只得正面回视着他:“陛下待你不薄,你却悖逆天命,妄图谋逆,必遭天谴!”

“啪!”我话音刚落,就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他眼睛燃烧着炽热的火光,就如肃章门前的熊熊烈火,仿佛要把一切吞噬:

“别给我提这些无稽之谈!什么天命?当初我父亲挟魏帝称霸关中,他曾考虑天命?宇文护废魏兴周,祸乱朝纲,他曾考虑天命?我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为之搏上一搏。我和皇兄都不是嫡子,这个位子我为何坐不得?”

看着他疯狂的眼神,我知道再用道义劝说,基本无用,只得开口:“你今番举事,难道陛下会毫无查知?长孙览已逃,说不定禁卫军就在回援的路上。你若及早收手,一切还可挽回,若是执迷不悟,恐怕……”

“住口!”他好像被戳中了什么,厉声喝断我,“就算他有防备,届时我早已攻下了皇城,到时,他就是无根之木,凭什么和我斗!”

而后,他突然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冷冷一笑:“苏宇凉,你莫不是还在指望独孤伽陵来救你,做梦!就算他奉命回援,也不会顾惜你一个女子。”

闻言,我眼眸一暗,冷冷道:“今番我活该落到你手里,早已不抱希望,但只要他来,就一定不会抛下我。”

我这样说着,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乱军之中救一人谈何容易,而且他还得指挥军队,断不会为我一人乱了大局。如今只得自求多福了。

但纵然这样,我气势上也不能败给宇文直,让他得意!

肃章门还在燃烧着,但看样也撑不了不久。宇文直瞥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大火,又回视着我,嘲弄般地笑了起来:“你这个蠢女人,未免太天真,可能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你说什么?”我心头骤然一寒,冷冷逼问。

他松开我的头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甲,淡淡开口:“你以为我当初决定和皇兄联手对付宇文护,只是因为你的一面之词?你错了!真正让我下决心的不是你,而是独孤伽陵!当初他身份败露,李迁哲将他带到襄州,秘密为我得知,而后你便到府上求我放他,之后我和皇兄联手诛杀宇文护……”

“事情不就是这样?”我冷冷回道

“蠢女人!其实什么身份泄露,什么为我所拘?这都是独孤伽陵和杨素联手布好的局,等着我往里跳!他让我误以为我揪住了他和皇兄的惊天秘密,其实只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相信他,与他合作。他前番去宜阳救你一事,包括他的真实身份,都是杨素故意泄露给李迁哲,他算准了路上定会碰到赵常,为的就是让李迁哲确信这一切。独孤伽陵被我拘捕后,他和皇兄的谋划,都是有意无意地吐露给我。为了取信于我,他不惜用自己的命来赌,这招棋太险了!”

他的话一字一字敲在我的心头,我只觉心脏慢慢碎散成片,整个人也陷入一片混沌的状态中,半晌,脑子才稍稍清醒一点,我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我求不求你,都不会影响你诛杀宇文护的计划?我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只是一个笑话?”

“也不尽然,”他冷笑着摇摇头,“那时我还在犹豫中。后来杨素为了取信于我,故意将独孤伽陵的消息泄露给侯伏侯寿,之后又为独孤伽罗所知。而后你就来求我放他……至少在那时,我还以为他确实是不慎泄露了身份。哪知你其实也是整个计划里的一枚棋子,目的是让我全心信任他!只是可惜,可惜你还没有傻到将自己卖出去……”

宛若惊雷加身,我只觉浑身都被炸成虚无,脑中只有他嘲弄的话语一遍遍响起,还有那晚让我深以为耻的一幕……颈下的伤痕似乎又隐隐作痛,刻意提醒过我曾经受到的屈辱。

是啊,还好我够自私,否则白白当了牺牲品,都不见得有人在乎!我真是傻到可以,居然以为一己之力就能使宇文直痛下决心,天大的笑话!

我慢慢捂住颈部,强忍着眼中泪水,只是还是不敢相信:二哥,他竟一直在欺瞒我。宜阳城外,他身份泄露时的痛苦神情,他被宇文直拘捕的煎熬岁月,难道都是他刻意布好的谋局?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从来都无关大局。

那他对我的情谊是真是假,他是不是心中从来只有他父亲一人,他只惦念为父复仇一事?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看着我失神的面孔,宇文直不再多言,只是冷冷一笑,猛地推开我,铿然开口:“攻城!”

肃章门还在燃着熊熊火光,火仿佛越烧越大,似乎永远烧不尽一般。宇文直命令一下,数十铁骑也不顾汹汹火势,纷纷涌向城门,然而那火势太猛,他们一时半会无法突入城门,全都被困在原地。正欲退下时,城墙上已密密布满两排弓弩手,火箭流矢如密雨般狠狠袭下,那些来不及撤退的骑兵纷纷被射翻在地。

杀意瞬时腾涌起来,被血腥气一激,我才稍稍回过神来,开始琢磨脱身之计。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大王,那火烧的蹊跷,似乎根本着不尽啊!”一个侥幸保住命的骑兵逃回来,颤声禀道。

前一队骑兵大多都被火箭射死,后面的骑兵和步兵畏步不前,纷纷杵在原地,等待宇文直号令。

宇文直死死盯住前方燃烧的城门,还有夜空里飞纵的火箭,眼里闪过一丝狞历,愤愤瞪了半晌,才无奈下令:“传我命令,全军后撤!”

于是宇文直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整体后撤。他似乎并不甘心就此放手,走得时候拖泥带水,还不停派哨骑前去观探火势,似乎欲待城门大火燃尽,再行攻城。

我被困在军中,被迫同他们一起后撤。本欲趁乱逃出去,然而身旁围满步卒,都在有序地向后方撤退,根本没有抽身的空隙,也只得静待时机。

待他们撤出五里左右之后,又有哨骑来报,说肃章门火势渐歇,宇文直当即下令回军。

奈何大军还未扎稳脚跟,便听到冲天喊杀声乘势而起,再一回头,五里远的宫城处突然卷起了烟尘,再一细看,竟是尉迟运率领宫卫出城追击。

这五里远的距离给尉迟运足够的空间排兵布阵,守城宫卫里大多是步卒,但他们似乎蓄势已久,排好阵列,卯足一股劲儿就冲着宇文直的部队直奔过来。

宇文直的铁骑虽然折去不少,但尚有二三百人。他当即下令,命铁骑齐出,冲散尉迟运的宫卫。

目前两军还未缠斗在一起,没人再注意我,遂趁众人注意力都被两军吸引,慢慢寻空隙往宇文直军的侧翼挪去。

这五里远也给宇文直的铁骑足够的空间驰骋拼杀,若是步兵真被铁骑冲破,就只有被践踏屠戮的份儿,所以铁骑毫无顾忌地就奔尉迟运的宫卫冲去,而队中步骑也随即赶上。

“啊啊——”一声声惨呼传入耳际,铁骑刚冲到阵前,尉迟运军中埋伏好的弓箭手纷纷挺身而起,拈弓搭箭,将奔过来的铁骑射翻在地,有些骑兵突破箭雨,欲冲垮阵型,奈何却被阵前大盾格挡在外,再欲近身,就有长矛刺出。

如此几番冲杀,宇文直的铁骑没有站到丝毫便宜,他遂下令收住骑兵,换步兵上去短兵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