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惫懒的笑容如三月柔暖的阳光,温和无害,直照到人的心底,也照了苏宇凉一辈子。
那个时候,他还是大司马独孤信宠爱的幺子……
那个时候,他还是身世清贵的世家子弟……
那个时候,他还可以优哉游哉地安闲度日……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宇文倾……
他,独孤伽陵,是西魏大司马独孤信的第九子。
他和义兄普六茹坚不一样,普六茹坚是注定要承袭随国公爵位的,而他则不然。
独孤家子弟众多,他既是幺子,便从未想过要继承父亲的爵位,他也没有过匡扶社稷、立马天下的雄心,他所想的,只不过是做个安然悠闲的世家子罢了。
倚仗父亲的赫赫军功和声望,倚仗父亲那柱国大将军的元老身份,他本可以衣食无忧,万事不愁,待到成年之时,也许还可以博个“临河县子”之类的爵位。
打天下、平四海之类的事,交给父辈去做就好了,心怀壮志的人多得是,也不缺他这一个。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他可不想把一辈子虚置在战场上。人生,本来就是要享受的。何况,他还是大司马的儿子,他有这个资格和条件。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那件事,他这一生,大抵就这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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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子女众多,他有八个哥哥,但都不是同母所生。他的生母是汉族大家清河崔氏之女,也是名门望族,除了他,母亲还给他生了一个同母姐姐——独孤伽罗。
他继承了父亲鲜卑血脉里的英武雄姿,也吸收了母亲世族大家的清贵之气,从小就生的温文尔雅,品貌脱俗,但是和父亲的俊美英姿比起来,差的就不止百千了。
有人会常说:“哎!独孤公家的少子,远没有他父亲那般姿容绝世啊。”
这样的言论,他从未在意过。作为男子,长成什么样,又有何所谓?魏晋时,嵇康的儿子嵇绍不也远不如其父吗?
何况,他不如父亲的地方,何止容貌,在功业和声望上,他怕是一辈子也抵不上父亲。
如若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未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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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嫌他整日在长安城闲荡,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就在他十岁时,把他送到蜀山,拜到华阳老人门下,主修兵法,兼习武略,以期在日后有所作为。
对于父亲的安排,他也没有多大抵触,学学武艺兵法,倒也无妨,他的生活本就没有既定轨道,他也不介意多学点东西,否则自己真就和南朝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大夫无二了。他毕竟是鲜卑人。
而且义兄普六茹坚不也曾拜在华阳老人门下,所以这应该是个好去处。
他这一去,就是三年。
普六茹坚求艺,学的是韬略,为的是宏大家业。而他不同,他来此求学,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也正因为无所求,无执念,反而心思清静,在学业上进益很快。
三年后,他十三岁,正式结业,拜别师父,返回长安。
此后,他虽怀技于身,但还是如往常一般悠然度日。父亲无奈,又把他送到国子学,和义兄一起学习儒家经义。
在这里,除了义兄,他还结识了大冢宰宇文泰的儿子宇文邕、宇文宪、宇文招等王公,他们都雅好儒术,向往华族风物。
宇文氏尊崇儒学是有原因的。当年河桥、邙山两战大败后,宇文泰手下的十万鲜卑军人几乎折去六万,宇文泰为了充实军力,对抗高欢,不得不联合关陇豪右,吸收汉族军士来补充兵力。这也是宇文泰摆脱武川集团的重压,丰富自己羽翼,扩张权力的需要。但自从北魏六镇之乱后,汉族与鲜卑矛盾深重,若是想把这两股力量柔和在一切,双方不得不妥协退让。
所以,在苏绰的辅佐下,宇文泰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在军事上,宇文泰恢复了鲜卑族传统的部落兵制,吸纳汉人,建立了以八大柱国为体系的府兵制,从而打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部酋制军事集团,恢复了鲜卑族的野性;而在风化上,宇文泰借助周礼,进行复古改革,推崇儒家文化,恢复古周的六官制,这一举措,也使宇文泰得到了关陇汉家豪族的支持,缓和了两族矛盾,使关中政权紧密地融为一体。
东魏高欢为了保证鲜卑勋贵的权益,不得不打压汉人,两族势同水火,而在西魏,宇文泰则顺应潮流,积极解决矛盾,借助儒家文化和鲜卑兵制,把两族长处恰到好处的糅合在一起,避免了长久之患。
这种融合兼取两族之长,比北魏孝文帝单纯的汉化改革,更进一步。
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宇文泰鼓励自己的儿子去国子学吸取汉家文化精华,而他独孤伽陵也得以凭借勋贵之子的身份,博个席位。
对于父亲的这一安排,他也没有反对。读读书,习熟汉家经义也无不可,毕竟他的母亲是汉族大家之女,他身上也流淌着汉人血脉,自己总不能和未开化、不识礼数的纯种鲜卑人混为一潭。
纵使没有明确的追求,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纵使平平凡凡地安闲度日,他也绝不是庸碌无为的酒囊饭袋。
他毕竟是大司马独孤信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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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悠悠闲闲地过下去,哪知命运却安排了一个小插曲,也好,他从不会拒绝意外的惊喜。
那日,他本来去取父亲在尚剑坊为他定制的宝剑“碎流”,不料却遇到一个横加捣乱的小东西。
那个嚣张的小丫头,也就十岁吧。但他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也会剑术,居然还要跟他争夺碎流剑。
她立在尚剑坊里,口口声声要和他一较高下,说是谁赢谁得剑。
真是无理的姑娘,他有些好笑,她怎么有资格跟他提这样的要求?
他拒绝了,因为他可不想欺负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孩子。
没想到,他从此便惹上了一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