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日
坐在冰冷瓷砖一角,里琉盯着天花板的接缝。拿在手里的小东西还需要再等待一分半钟才能得出准确的结论,她必须想个合适的办法消磨掉这点时间才行。
一分半,短短的九十秒,慢吞吞地在心里从“1”数到“90”就好了。
或者拿出手机,随便找个社交网站,往下滚动个百来次,也足够填满这段空隙的时间。
再不济,就玩玩手指头吧。食指指甲旁有块干巴巴的死皮翘了起来,要小心翼翼地撕掉才行。千万不能太过用力,她可不想害得手指上的皮肤尽数剥离——那会很痛的。
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有这么多,但里琉仍是坐在地上,一桩事也不想做,任由坚硬地面传来的凉意钻进骨头里。
仔细想来,这份懒惰的心情,一定要归咎于捏在掌心里的这个硌痛骨头的小东西,与直到此刻也依然纠缠在五脏六腑中的这股隐隐约约的难受感在作祟吧。
低下头,她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努力忍耐着翻滚着的恶心感,还是忍不住想要耻笑自己。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这股令人作呕的难受感觉触发了预兆,还是强烈的心理作用导致了身体的不适。但她的确开始进行无谓的测试了——如同心怀期待一般——这也是事实没错。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不舒服的,里琉自己也有点记不清楚了。
也许是在吃惠挑选的草莓味奶油蛋糕的时候,也有可能比那更晚一点。
总之,明确地感觉到不适,是在这几天开始的。
不管吃下什么,无论是油腻腻的天妇罗还是清爽到几乎可以算作是零卡路里的沙拉,似乎都足以对她的身体造成违和感。
通常在吃下东西后的二十分钟内,她会感到一阵胀胀的胃痛感,再往后的十五分钟左右,就该是呕吐般的反胃感充斥满整个大脑了,让她只想冲到洗手池旁,发出长长的又分外难听的“呕——”声。
是不是真的能够吐出点东西,全凭运气。一般都是无意义的干呕,实在叫人受不了。
“肯定是因为你这张脸长得太讨人厌了”,当甚尔随口问起她的身体情况时,她给出了这种幼稚——几乎有点类似于“报复”般的答复。
对此,甚尔先生的反应是轻哼一声,满不在意的表情显然是不打算把她无聊的论调放在心上,话语也轻悠悠的:“这么说太过分了,好歹我也是靠脸吃饭的。”
“……呃,您身为小白脸的价值其实不在脸上,这一点您清楚吗?”
“但脸也能附加一点价值吧?”
“嗯——”她眯起了深蓝色的眼眸,视线在他身上滚了一圈,“就算是有附加,也趋近为零吧……”
“你这家伙说话很过分啊。”
“其实也还好啦。”
对于身体情况的唯一讨论就这么被她无聊的吐槽扯远了,后来似乎也没再提起过这回事了,不适的症状毫无消减迹象。
里琉讨厌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虽说以她背地里那份工作的性质总要用上这些东西),这份强烈的抵触心情足以构成不去拜访医生的全部理由。但要是就这么放任自己困惑地沦陷在肉.体的不适之中,一直等到崭新一年到来之后也依然什么都不做,这未免显得太过窝囊了。
所以她坐在了这里,手里捏着小小蓝白色的棒子——学名叫做验孕棒的这玩意儿比想象中贵了很多——进行无意义的测试,可还是觉得自己像个蠢货,怀揣着古怪的自我疑惑。
从臂弯间擡起头。乱糟糟的碎发将视线分割成了细竖的无数份,忽然意识到卫生间的色彩搭配也是和手中小棒子一样的蓝白配色。她瞄了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
心跳好快,是在紧张吗?她不知道。
门外偶尔会传来甚尔的脚步声,沉重又拖沓,每每响起时,总是会把她吓到,明明门早已被自己锁上,她也知道他不会进来。
测试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里琉双手托着脑袋,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起了以后的事情,可她向来是不常思考未来的,过去自也不愿回想。
她从来都只存活在“此刻”而已,忽然要让她将未来数年内的安排尽数摸清,简直比推着水泥罐丢进东京湾还难。至少圆滚滚的沉重铁桶还有可以借力的余地,她的人生哪有那么便利。
说到底,她真的做好这种准备了吗?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觉得自己能够算作是任何人的母亲。眼下的职责,充其量不过是伏黑家小朋友们的抚育者罢了——并且重点更倾向于“抚”而非是“育”。
要是这根小棒子上露出的两条红色竖线,该怎么同津美纪和惠说呢……
……不对,在担忧这事之前,她应该先想好,要怎么告诉甚尔才对,也得想办法先说服自己。
还有三十秒。
手掌盖住了白色塑料中央挖出的观测窗,里琉还看不到其中的奥秘,只觉得大脑很混乱。
她不是没有试过厘清思绪,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早就缠绕在了一切,根本无从下手。本就暗暗绞痛着的她的五脏六腑,此刻更欢快地抽搐起来,藏在身体里的恶心感正冲撞着她的躯壳。她又想吐了。
复又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她悄悄在心里计数。
数到“30”时,里琉再次擡头。还剩下十二秒。
果然自己是做不到精准读秒的。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里琉拉扯了一下嘴角,倒不觉得失望或是懊恼,只觉得这也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