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酸气泡
跟随着甚尔的背影,里琉慢吞吞地走下通往地下室的台阶。挂在楼梯拐角处的霓虹灯牌上,写着距离金吉酒吧还有50米的字样,在她的灰色外套上闪烁着映出了荧光的色彩,劣质的灯光照得她的眼睛很不舒服。
她垂下眼眸,已经能闻到从地下一层传来的掺杂酒精的潮湿气味了。
这一刻,她对喝酒这件事的抵触心情彻底触及到了峰值,恨不得现在就立马转身离开,无比后悔自己只是出于短暂的心虚就答应了甚尔的邀请。
真该深思熟虑一下,用其他方式把他搪塞过去的。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她反悔的余地也几乎不存在了。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台阶边缘,唤了甚尔一声。
“为什么突然找我一起喝酒?”
直到听见了她的询问,甚尔才收回迈出的步伐,回过头,很理所当然地说:“就是想喝酒啊。”
“这样吗?”里琉挑着眉毛,依旧是满眼怀疑,“可我感觉蛮奇怪的,我们没有一起喝过酒。”
“因为没有这样过,所以才要这样做啊。”
“哦——?”
里琉拖长了话语的尾音,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眯起了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审视般的目光,丝毫不像是被他的理由说动了。
别扭的沉默僵持了好几秒,最终甚尔还是罢休了。
“果然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好吧,我坦白了。”
他快步走上台阶,搂住了里琉的肩膀,摇头晃脑的,看来有些心虚。
“其实嘛,我确实是想买蛋糕没错,但买完蛋糕之后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喝酒的,结果正好在商场碰上你了。说真的,我也不想回到家之后被你发现我又去喝酒了,就干脆正大光明地邀请你一起去喝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是被酒精捆绑在一起的共犯了,你也肯定不会再对我喝醉酒这种事有太大意见了……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说罢,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沮丧到了极点,不经意间手臂压住了里琉的头发。她不爽地推了推他,让他别靠得这么近。
“所以还买了冰激凌给我吃?”
“是这样没错。”他又凑过来了,笑得分外得意,“给你点甜头嘛,这样你就更容易答应我了。”
这势在必得的自信口吻让里琉不太开心,但她也不可否认,冰激凌确实是让她疲倦的心情稍稍复活了一些。她不再推开甚尔了,任由他亲昵地搂着自己,毫无底气地嘀咕了一句,她才不是用一根甜筒就能轻松收买的笨蛋。
“我知道,我没把你当笨蛋。”甚尔作势继续往下走,“不管怎么说,没有一起喝过酒的夫妻可太奇怪了。”
被他拉拽着,里琉完全是不情不愿地走下了台阶。现在连仅剩的拒绝余地也彻底消失,她只好把今晚的酒精约会视作维系正常夫妻关系的行动之一了。
凭着这扭曲的想法,里琉总算是强迫自己迈入了酒吧。
推开厚重玻璃门的瞬间,乐声从门缝间漏了出来,轰鸣的鼓点听得里琉耳朵疼。昏暗的店内只有舞池与游玩区亮着颜色奇怪的灯光,能听到尖锐的笑声,即使夜未深,这里也聚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轻人。
……就这,也能说是不错吗?
里琉扯了扯嘴角,有些庆幸有甚尔拉着自己,否则在这浑然陌生的环境,她大概是半步也迈不出去的。
尽管完全不想承认,但她不情愿和甚尔一起来酒吧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在此之前,她是从未去过酒吧的——更不用说是如此喧闹的酒吧了。
她的工作不涉及觥筹交错的酒精往来,前任的清道夫也不会带她来这种地方,更加没有关系好到会对她说“诶诶我们今晚去喝酒吧”的朋友,甚至她自己也没有产生过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一探究竟的想法。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和里琉从影视作品里了解到的酒吧,差距倒是不大。她好像也没必要感到那么陌生了。
恍神间,舞池的歌曲已换成了前不久流行过的一首电子流行乐,伴随着过分加工的音符与节奏,灯光也杂乱地摇晃着,哪怕只是余光瞥见了,也会觉得头晕目眩。里琉悄悄擡起手,假装整理着发丝,挡住了这恼人的灯光。
跟着甚尔在吧台旁落座,不一会儿酒保走了过来,问他们需要些什么。里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甚尔报出了一串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词语,转眼间酒保便将目光转向了她,明明是客气又和善的,却让她莫名紧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麻烦给我一杯和他一样的。谢谢。”
她镇定地说着,当然早就已经忘记了甚尔点了那杯酒的名字,但回想他说出那个词时的强调,里琉只能想象出深色的、放满了柠檬片的酒精炸.弹。所以在酒保端上两杯微有混浊的透明液体时,她下意识地觉得这是餐前的柠檬水,没有多想便喝下了一大口。
“甜味的!”
里琉小声惊呼着,而后才感觉到裹在碳酸气泡中浓重酒味从舌尖灼烧到了喉咙。
原本满脑子想的都是苦涩的酒精滋味,没想到这杯酒入口时却会是意外清爽的酸甜味。至少她无厘头的幻想有一个地方是正确的,这杯酒确实有柠檬的味道。
总觉得有些神奇,里琉忍不住又抿了一小口,余光这才瞥见到正在偷笑着注视自己的甚尔。她慌忙放下了酒杯,差点被呛到。
他绝对看出了她浮在酒杯纸上的稚拙,才会像那样笑看着她的。
里琉僵硬地挪开视线,没想到自己的短处这么快就暴露在了甚尔的面前连耳朵都在发烫。只希望他一定要把羞耻的脸红当成是酒精在搞鬼吧。
杯中浑圆的冰球像是不会融化,里琉摇晃着酒杯,冰与杯壁砸出了清脆的响声。里琉听到甚尔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跳舞。
“愿意赏脸吗,夫人?”
他很做作地在空中挥动着手臂,摆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姿势,才向里琉伸出手。
“不要。”她轻轻打了下甚尔的手掌心,“我不会。而且那里的灯光太杂了。”
“啊——懂了。那去个有稳定光源的地方玩会儿?”
甚尔指了指吧台另一侧的游玩区,在热闹的酒吧这片区域显得略有几分冷清,也许是挂在墙上的老旧飞镖盘已经缺乏足够的兴趣了,但却是温暖的橘色灯光。
“嗯……”里琉犹犹豫豫的,“飞镖我也不……”
“来嘛来嘛,我会教你的。”
甚尔拉着她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里琉眩晕了一瞬,随即迈出的几步路也是晕乎乎的,险些撞上一个醉醺醺的壮汉,幸好对方已经不省人事到了对撞击都毫无知觉的程度了,看来就算是当真发生了意外也不会有事的。
虚浮的脚步让里琉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游走到了这片温暖的灯光下,乐声也变得柔和了些,不再那么刺耳了。
她知道自己还没喝醉,因为大脑还很清晰。她完全听懂了甚尔对她解说的飞镖规则,红白相间的表盘也色泽分明。
“就是说。”里琉指着表盘上小小的一片扇形,“这里是分数最高的,射中了能有六十分?”
甚尔从她手中拿走酒杯,点了点头,递给她三枚飞镖:“每回合每人能投掷三次,一共八回合,分数更高的赢家。”
“这部分你是不是说过了?”
“对,但我怕你喝多了没听见。”
“我才没喝多。”里琉不满地瞪着他,“别小瞧我。”
“好好好,怎么会小瞧你呢。”甚尔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她的身后,“快开始吧。”
指尖轻轻捏着镖杆,最高分值的区域映在她的视线之中。没有过多迟疑,也几乎没有瞄准,里琉投出了手中的飞镖。
三枚镖尖精准刺入三倍分值区,杯中残余的酒上升了九毫米。
意料之中的发挥,没有什么好值得惊喜的。
里琉这么想着,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接过甚尔递来的酒杯,痛快地喝下一大口,意识的一部分融化在了酒精里。
“投得这么漂亮,还说不会飞镖吗?”甚尔揶揄似的说,“不会是在故意骗我吧?”
“我本来就很擅长这种类型的运动。”
“因为以前学过和弓?”
“嗯——稍微有点关系吧。”
话语间,飞镖又流转到了她的手中,杯中的酒在她视线的死角推高了融化的冰球。
最后的赢家毋庸置疑是里琉,尽管她不小心脱了几次靶,不过除此之外基本全部都击中了三倍分值区块,相比之下脱靶更显得像是刻意的笨拙行为。
“啊啊,完全赢不过你。”
甚尔彻底罢休了,杯中的酒也早已见底。难得看到他这幅败者模样,里琉得意极了,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骄傲的心绪已然跃上眉梢。
她抿了口酒,冰球砸在杯壁上。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举高酒杯,眯着一只眼,从下往上,看着碳酸气泡向天花板浮起。
“为什么我杯子里一直有酒呢?”她嘀咕着,“我记得我喝了很多次了。难道这是,无穷无尽的酒杯?”
“冰也会融化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