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里不对劲。
凤皇才刚走进病房卫生间,心里就悬起模糊的危机感。
她敏锐地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不知从何而来——正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不过,小小厕所总共不到三个平方,囫囵扫视一圈,就能看了个七七八八,自然藏不了人。
于是,凤皇暂时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刚接起来的电话上。
听筒里传来菠萝的声音,欢欣鼓舞:“妈妈,我到家啦!今天晚上好多星星噢,我和……”
滋啦滋啦——
菠萝的话还没说完,却变成信号卡顿的拖拉声。
凤皇耐心等待着信号的恢复。
她顺道拧开了水龙头,清凉的水流涌出,冲洗过指间。
池子上方的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可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配上凤眼,再病态的姿容都带了三两分凌厉的气势。
然而镜子里最夺人眼目的,则是她身后那盏壁灯。
虽然光线昏暗,却是卫生间里唯一的光源。
可壁灯却好似刚才的信号,忽然发出断断续续的滋啦怪响,像是接触不良,灯泡也开始无端闪烁,明明灭灭的光影在镜中人的眼里照出一抹飘忽的冷色。
猝不及防间,壁灯赫然熄灭,卫生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而在失去视觉的前一瞬,凤皇分明看到镜子里,她的脸扭曲变化,拧成了另一张面孔。
那是一张青绿色的狰狞鬼面。
眼眶里并无瞳仁,一片惨白的眼底却涌出血泪。
一闪而逝的画面,却让她意识到了凝视自己的视线来源。
寒凉的阴风从凤皇的脖颈后轻拂,如同兽类黏湿的冰冷舌头舔舐刮过。
漆黑的寂静中,流水之声显得更加清晰,簌簌然甚至有回响,可淌过她手心的水流却逐渐变得粘稠。
空气之中染了令人作呕的腥味,好似鬼面流下的血泪。
浓烈的,鲜艳的,厚重的颜色……迅速地浸润她的手指,爬满掌心的每一道缝隙。
凤皇微微皱眉,正欲发作。
可手机却在这时候忽然恢复了信号,菠萝的声音似破冰船,打破这一室的沉寂:“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妈妈?你还在听吗?”
与此同时,壁灯再度通电,照亮这一小方天地。
不过眨眼间,万物恢复正常,镜子里映出的仍然是凤皇的脸,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澄澈清爽。
方才那异常的十几秒,似乎是她的错觉。
“我在呢。”凤皇用毛巾擦干手,打开门走出来,“刚刚在厕所信号不好,菠萝刚刚说什么啦?”
“噢!我刚刚说,今晚妈妈再在医院住一夜,明天就可以回家啦!”菠萝捧着手机,虔诚地碎碎念,“妈妈要乖噢,不要看手机到好晚,早饭也得记得吃……”
凤皇坐在病床边,看着窗外被万家灯火点亮的城市夜景,无声地笑笑。
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五岁孩子说出的话,仿佛母子身份对调一般,早熟的儿子对不着调的亲妈操碎了心。
菠萝年纪小却心思敏感,立马就感受到了凤皇的疏离:“妈妈是不是又嫌我唠叨了……”
“没有!妈妈都记住了,明早一定喝两碗小米粥,吃三个大包子,好不好?”
凤皇赶紧抢救话题,眼前仿佛浮现出菠萝可怜兮兮的眼神。
这孩子长相清秀,柔软的额发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瞳。
可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充满小心翼翼,好似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狗,在委屈巴巴地讨好着主人。
就算她并不擅长和小朋友打交道,也难装出独属于母亲的温柔,可任谁看到这样一双清澈忧郁的眼睛,心都会不由自主地软陷成豆腐花,只想摸摸他的脑瓜,让他高兴起来。
——菠萝不是她的亲儿子。
甚至,这具身体也不属于她。
只不过,她还不知该如何跟菠萝说明白这件事。
凤皇有种奇怪的直觉。
菠萝很快就会分辨出她与原身并非一人了——有谁会错认妈妈呢?况且菠萝对于他人情绪的变化如此敏感。
话虽如此,这一刻的菠萝仍因为得到妈妈信誓旦旦的保证而露出了笑脸。
他们又聊了片刻,凤皇终于用她的方式哄好了小朋友,互相道了晚安后,挂掉了电话。
此时正好十点整,病房准时熄灯。
室内暗下来,只有深黄色的床头灯幽幽地亮着,正好给玻璃窗上凤皇的侧影映照出一层氤氲的暖光,连凤眼的挑尾都显得柔和不少。
然而那模糊的光影中,忽的显出一个又一个颜色渐深的血手印,就好似有人在窗外,顺着玻璃往上攀爬着。
凤皇见了那手印,脸上难得的温情一扫而光,当即起身,将窗帘唰的一声拉上了。
她站在窗边,蓦然对着病房的角落开口道:“玩归玩,别打扰我睡觉。”
那略带警告之意的语气,仿佛是对熊孩子的最后通牒。
空荡荡的病房里自然无人回应。
虽然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但隔壁床前两日出院了,现在只有她自己住。
言罢,她甩掉拖鞋,爬上病床钻进被子,腾出一只手关掉了床头灯。
病房里的黑暗更深一层,正适合好眠。
不知过了多久,凤皇被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吵醒。
她的思绪仍有些迷糊,便没有睁眼,只用耳朵辨认着,发现这脚步声并非从医院走廊传来,而是在这间病房内。
仿佛有个人穿着拖鞋,在病房的空地上走来走去,步履不停。
拖鞋跟脚时特有的懒散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清晰。
似是察觉到她已经醒了,来回踱步的人忽然转了向,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凤皇仍然未动,静静听着那人离得越来越近。
脚步声停了,那人终于在她的床头边站住,而后缓缓俯下身,凑近,好似要仔细瞧清楚,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她甚至感觉到了那人冰冷寒凉的鼻息,如同黏湿的阴风,扑在她的侧脸。
凤皇骤然睁眼,床边却空无一人。
她慢腾腾地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摸到矿泉水瓶,百无聊赖地喝了口水。
在昏暗模糊的夜色里,她注意到隔壁空置的病床上出现奇怪的暗影。
像是一人侧躺,身形干柴似骷髅,却顶着个极不相称的硕大脑袋。
那人的脖子像是有齿轮,一卡一卡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没有瞳孔的青绿色的脸。
凤皇身后忽然吹来一阵风,是窗户未关严实,薄薄的窗帘被撩开,清凉的月光落进来,照亮了那张病床。
横躺的柴人却再次消失,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凤皇下意识回头,正好与倒吊着趴在玻璃窗上的鬼面对视上。
鬼面歪斜着唇角诡异一笑,黑洞洞的大嘴深不见底,而惨白的眼球里再次涌出血泪,淌了满脸。
凤皇也笑了。
下一瞬,她便一拳破窗,在玻璃的爆裂声中迅速钳住鬼面的脖子,直接拖了进来。
“我都说了别打扰我睡觉,怎么就听不懂呢?”她像是拎小鸡仔一般,提溜着鬼面的后脖颈子,声音压低,冷似酆都之泉。
鬼面措手不及被偷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似是完全想不明白。
——她怎么不怕我?她怎么碰得到我?她怎么抓得住我?
就算他没有瞳孔,眼白也在剧烈的颤抖。
疑惑间,鬼面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常人或许看不见,可他作为一只游荡多年的老鬼,自然是瞧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凤皇的手心里似乎在不停蒸腾着淡淡的气体。
而她正是以这气体作为媒介,实现了“把鬼提溜起来”这一壮举。
鬼面并不知道那怪异的气体是什么东西,可转念一想,这女人既然能触碰到他,说不定是个难得的反击机会!
他趁机顺着凤皇的手臂缠绕而上,速度快如闪电,本就细长的脖子拉得像劲道的面条,悬悬顶着个摇摇欲坠的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