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Faily(下)
「小光最近过得如何呢?有遇上什么事吗?」
听到作为友人的笹川京子以温和的笑脸向自己递来的问句,深海光流停下了啜饮草莓奶昔的动作,认真思考起来。
这是个十分寻常的问题,即便是深海光流这样在过往缺乏社交经验的人,在回复一些认识的人的邮件时,都时常被询问;而就算不提这些,每回去到师父西尔弗的墓前,她也会自觉地报告起近况,而每回的报告也出奇统一,自然是道一切安好。
自己有着能为之努力的目标,并且踏踏实实地朝目标前进着,从前认识的友人性格长进不少还找到了很棒的上司,目前与他们共事十分愉快,未来的方向也十分明确,关于人生或是职涯规划之类的问题完美解决了。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烦恼,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我最近过得很好」吧。
想到这里,深海光流微微垂下眼睫,吸了一口草莓奶昔后,缓缓地开口:
「……其实遇上了一件令我稍微有点困扰的事。」
「咦,小光吗?」原本正悠闲地喝着卡布奇诺的三浦春立刻吞下口中的饮料,惊讶地关切,「发生什么事了吗?竟然连接近万能的那么能干的小光都会感到困扰?!」
「……嗯。」愣了一下,深海光流很快恢复镇定,果断地点头道,「我并没有那么了不起……但的确有感到困扰的事。」
「请问是什么事呢?」捧着午夜蓝奶茶的库洛姆询问,「能说给我们听吗?光流大人?」
闻言,深海光流似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没有放过对方这种细微而难得的反应的库洛姆心中一紧,不由得想起来昨天才从骸大人那里听来的、关于深海光流的事——那并不是什么令人欣然的话题。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深海光流慢慢地开口,「就是……」
少女们屏息以待,紧张地等着听听能难倒近乎全能的友人的世纪难题——
「如果小时候的自……如果亲戚家的小孩不小心打扰到朋友……」深海光流歪了歪头,补充道,「那个,因为有某些原因不能自己看顾,所以把亲戚家的小孩交给了看起来不太喜欢小孩的朋友照顾的话,可能给对方添了麻烦的话,那……?」
深海光流擡起头看向三名女性友人,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少女们:「……」
少女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静默无声。
察觉气氛不对的深海光流再度皱起了眉,打破了沉默,「抱歉,这样的事实在不能算是困扰,我不该提出来的。」
——虽然从想起了过去的记忆以后就知道,当初自己作为Aurora时给彭格列少年们添了不少麻烦,然而一直到今天才有余裕思考着是否该郑重地道谢。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她固然对温柔的伙伴们抱有十分多的感谢之情,但是完全不需要找人讨论该怎么做。因此就连深海光流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京子问起「遇上什么事」时,自己怎么会将这种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说出来。
「……不!这真的很值得烦恼!」
「库洛姆……?」
看着难得语气坚决不带半丝踌躇犹豫、说话音量还比平常提高了不少分贝的库洛姆,深海光流有些诧异;然而接下来不只库洛姆,京子与小春同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开口。
「没错!」小春喊得比库洛姆还要大声,「小光的烦恼就是我们的烦恼……虽然小春认为所有小孩都是天使,不过如果添了麻烦作为家长还是要负起责任好好道歉跟道谢!」
「不如送个礼物登门拜访吧?」京子也在一旁握着拳积极建议,「可以同时表达歉意跟感谢,只要展现出诚意的话,我相信小光的那位朋友一定会接受的。」
「或是……可以再对方需要的时候主动帮忙?」库洛姆努力地想了一下,脑中想起当初自己遇上骸大人与光流大人的事,便连忙提议道,「这、这样绝对能让对方很开心的!」
「是这样吗……谢谢妳们。」虽然还有点懵,然而深海光流还是认真地记下并点头道谢,「不过真不好意思,竟然提出这种奇怪的问题……」
「不用不好意思啦,小光。」京子笑盈盈地摇头,说道,「不如说能听到小光妳跟我们讨论这样的事,总觉得很开心。」
「就是说啊!」小春也附和,面上的笑容灿烂,「阿纲先生他们都是男生,完全不懂这方面的事吧?当然只能和我们讨论啦?」
「真的呢!而且,突然觉得,迪诺先生和山本同学突然有事、没能一起逛学园祭,真是太好了。」
「是这样吗……?」深海光流有些不解。因为在得知迪诺因为家族的事而提前离开、以及分别时山本胡乱地揉揉她的脑门后哈哈笑了几声便道别,深海光流虽然觉得对方大约有什么急事,却仍未免对不能一起逛学园祭一事感到有些可惜。
「因为这样,今天是我们女孩子才能参加的『女孩子们的约会』。」京子小姐眨了眨眼,神色有些调皮,「所以听小光说最近遇上的烦恼,绝对是我们女子组的特权呢。」
「特权……」深海光流感到十分让茫然,喃喃出声,「这种事能算是特权吗?」
「算喔。」京子回答,神色十分认真地看着深海光流,「因为啊,那群男孩子们总是把我们女孩子抛在一边,说着只有他们才明白的事。」
——小到像是什么「蛤蜊」、「校际联合相扑大赛」或「大半夜在学校聚众打群架」的小事,大到关系着所有平行世界存亡的大事,都企图瞒着她们;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女孩子的细心敏感,早早察觉却还要给面子地沉默不语——少女们抱怨道。
深海光流同样沉默不语,内心也不禁质疑她的友人与Boss,到底怎么会认为世界毁灭这么大条的事情能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还不被察觉……怕不是当她们女孩子都瞎吧。
——是的,尽管没经历过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所谓「未来战」,然而深海光流此时特别自然地将自己划分到了与京子小春库洛姆相同的女子战线去了。
「就是说啊!从以前就是这样!」小春顿时鼓起面颊,有些生气地道,「就算是阿纲先生也一样——虽然努力保护小春不受伤害的阿纲先生很酷,但男生果然还是很自以为是又爱逞强!」
「虽然Boss他们的确是好意,而且也很辛苦……」库洛姆也开了口,「不过,瞒着京子还有小春是不对的。女孩子也可以成为士兵战斗,骸大人是这么教导我的。」
「对吧!就算遇上什么困难也不会和我们说,男孩子就是死要面子又不会体贴人!一点也不像小光,还会把烦恼的事讲出来和我们讨论,真是一群臭男生……对吧,小光?!」
听了三浦春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中枪了而感到有点心虚的深海光流:「……」
然而,好在深海少女是个雷打不动的面瘫,可以做到面上维持一贯的平静表情;并且仗着自身拥有的面瘫这个被动技,深海光流不动声色地点头附和,「妳说的对。」
「对吧对吧,小光妳刚刚很认真地跟我们讨论了烦恼……真希望他们可以跟小光妳学习!」
「……嗯。隐瞒事实是他们错了。」
咽下心虚的深海光流还一本正经地跟着女性友人们激情谴责不在场的男性友人们。
躲在一旁树丛后面正巧听到的泽田纲吉:「……」
说这种话你良心不会痛吗,光流?
「擅长玩战术的谋士是没有心的,真不愧是深海光流啊。」不知何时出现在泽田少年身旁的杀手赞叹到,「只当家庭医生果然太可惜了,战略司令的职务应该安排一下吗……」
「Re——?!」还没说完泽田纲吉就把自己的嘴给捂了,以免被发现。好在深海少女虽然视力超常规,听力倒是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因此才没有暴露。
泽田纲吉压低声音问道:「Reborn你怎么跟过来了,我不是说要你不要插手,让我和光流她们好好逛街嘛?」
「听听你说的话,蠢纲。」世界第一的杀手对自己的学生回以一个冷笑,「什么时候你还能命令我了?」
抛出杀气远比疑问语气更多的问句,Reborn只差没把「翅膀硬了急着找死了是吧」这句话写脸上了。
好吧,泽田纲吉承认自己是不能命令自家酷炫霸道还特不讲道理的鬼畜家庭教师……那算他真诚的请求还不行吗?「光流才刚回来,最近发生那么多事,Reborn你不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去骚扰光流。」
「意大利绅士从不骚扰女性。」自称绅士的杀手义正严词地纠正道,「而且,刚刚正打算打扰淑女的约会煞风景的家伙可是你,蠢纲。」
「我、我也没想到她们会讨论这类话题啊!」天知道白兰都从良那么久了,怎么还会把那时候的事拿出来鞭?「现在的话应该没问题了吧?」
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打招呼就好了。这么想着,泽田纲吉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迈开步伐。
「对了小光,妳刚刚说的亲戚孩子是不是一个小男孩?」京子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是的话,我认为他很乖呢,应该不会造成困扰的呀。」
「不是小男孩……不,也有可能?」深海光流有些迟疑,因为狱寺小时候还把自己当成男孩子过,说不定又是类似的误会,「那孩子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哈咿!是昨天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吗!」一旁小春兴冲冲地比画着,「是个好孩子啊,虽然怕生又爱哭了一点,但也很好哄呢!重点是……长得和阿纲先生好像!小春未来跟阿纲先生如果有了爱的结晶一定跟那孩子一模一样!」
「就是说啊,真的很像阿纲呢,难道其实是阿纲的亲戚?」京子歪了歪头,「唔,Reborn的哥哥之类的?因为Reborn是阿纲的表弟对吧?」
泽田纲吉:「……」
姑且不论那什么薛定颚的爱情结晶,那绝对就是他吧?是小时候的他本人吧?!
而且,Reborn是我表弟的这个谎言都已经是多久的事了,事到如今这个设定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有必要这么贯彻始终吗?!
「呵。」泽田少年在一旁尴尬得要死,然而他的家庭教师还在一边说风凉话,「还去不去?和京子小春深海光流一起讨论讨论你昨天尿湿的裤子如何?」
「……」谢邀,告辞。而且别把十年前还是个幼稚园小鬼的他拿出来说事,他都高中生了怎么可能还尿什么裤子啊!
泽田少年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这明显不是一个他能自然加入的氛围。接下来,找不到时机切入的他只能巴巴地看着少女们愉快地聊着天。
「虽然很想跟京子一起逛街……唉,算了,我还是去找山本跟狱寺他们吧。」泽田纲吉认命地叹了口气,为了不能和女神共度难得的学园祭的自己哀叹。
「这么想加入的话就去吧,作为男子汉总有必须踏出关键一步的时刻。」看到后来杀手都有些不耐烦地掏了列恩枪,「需要我帮你一把吗?」
「不需要,谢谢。」泽田纲吉十分果决,毕竟如果说目前的气氛,走过去和正在聚会的少女们打招呼不适合,那么只穿着一条内裤暴冲乱入并大喊「拼死也要加入话题!」这个行为,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吗?
「反正光流看起来没事,这样就好了……因为,虽然昨天事情好像都解决了,但我原本还很担心光流受到影响心情会很低落。」
泽田纲吉又看了一眼女孩们坐着的位置,灰发少女正捧着青鸟献宝似地给其他人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啊啊,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旁的家庭教师一听,顿时唇畔也微微上扬。
「哼,这不是挺像一个合格的家族首领嘛,蠢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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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晚风轻轻拂过植物,草木摇曳窸窣作响,透出几分夏夜的凉爽。
夜风同样吹得发丝纷纷扬扬,前额的浏海随风扬动,灰色的发丝在同样浅淡的灰色瞳眸前起起伏伏;由于尚未完全遮住视线,她没有伸手整理,并不打算理会顽皮的风。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呆立了一阵子后深海光流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时针与分针在圆形的表面呈现几近完美的直角。
在秒针通过阿拉伯数字「十二」时,仿佛是回应她的等待一般,一道比夏夜晚风更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我应该说过,这个时间点还在游荡是违反风纪的。」
「是的。」深海光流转过头,看向来人,「抱歉,恭弥。」
鸦色的发扫过云雀白皙的脸庞,端正的五官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透着仿佛刻在骨子里傲然与几分清凉,微挑上扬的凤眼也一如既往笔直地盯着人,令被注视着的人不由得有种作为猎物被审视的感觉。
「所以是,知法犯法?」漂亮的凤眸眯起,平淡的嗓音之下仿佛有什么更加凶恶的东西蛰伏,「哇喔,真有胆啊,小动物。」
今夜无云,明亮的月光打在云雀恭弥随身携带着的浮萍拐,钢制的平滑表面却让人感到某种奇异的锐利,泛着光亮晃晃的拐身刺痛着眼球;与它的主人一般,光是存在在这里即使人产生某种程度的威胁感。
深海光流压抑住涌上心头的危机感,忽视脑内似乎正在大声叫嚣的安全警报,开口时的语气甚至比云雀恭弥还要冷静。
「贸然违反风纪真的很抱歉,因为今天去风纪委员办公室找你的时候你不在,所以就擅自来这里等了,请见谅。」
然后她偏了偏头,又补充道,「不。其实不用见谅也没关系。但希望你能先听我说完话再咬杀,行吗?」毕竟她不是很确定被云雀咬杀过后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说话。
云雀恭弥没有说话。虽然一般而言他都是二话不说提拐上去就是一顿打,鲜有废话太多的时候,然而此时不说话也不动作,这就有点难懂了。
即使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她仍然无法读到云雀恭弥高深莫测的电波。不过,由于三秒内没有迎来云雀拐子的当头棒喝,深海光流十分自然地将之当作对方大发慈悲给的缓刑时间。
「我是想要道谢还有道歉。」深海光流直接切入重点,「虽然之前好像说过了,但我认为应该正式再说一次。很感谢你当时那么照顾Aurora……小时候的我。以及我当时大概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抱歉。」
「以后,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希望你能找我帮忙。」深海光流认认真真地说着,「不管什么,只是要我能帮上忙的事。」
综合了京子等人的建议,深海光流最后决定还是真诚地和云雀道谢道歉,并且直说随时可以找自己帮忙比较好——虽然送礼物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由于容易和定期缴纳的保护费搞混,不太好处理……虽然云雀找人帮忙的样子也令人难以想像就是。
深海光流一面想着,一面观察对面云雀的反应,而后者又沉默了,只是这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对灰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直直盯着深海光流看,一时之间竟让她想起了刚认识时的场景;当时似乎也是这样莫名的凝视,而后自那薄唇中吐出了让初见此人的少女十分困惑的话——
「——妳真的很弱小,小动物。」
突然,云雀开了口,淡漠的话语打断了深海光流的思绪。
是在说什么呢?深海光流有些困惑,作为一名非战斗人员,客观现实里她就不可能和「强大」扯上边吧?
「一般的草食动物就算再弱小,一到了成年期也会自然而然学会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方法。」云雀恭弥面上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是,妳似乎不是很懂生存。」
「……」等等,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
而且怎么样才算是很懂生存?呼吸时从空气中提取氧气的效率更高之类的吗?
还没等一脸懵逼的深海光流询问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云雀再度开口,「甚至于小时候的妳,似乎都比妳现在更理解生存的本质。」
「现在的话……」云雀的话戛然而止,然而眼神已经透露了一切——小动物妳这样真的不行。
这下换深海光流神色复杂了,只因为云雀的表情实在太让人一言难尽。她甚至还感觉对方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不可能的,应该是错觉吧。
「Hibari!Hibari!」正当她纠结之际,明黄色的小影子不知从哪窜出,扇着小小的羽翅在云雀身边飞着。
「Hikaru!Hikaru!」云豆小嘴张张合合,叽叽喳喳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