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if线
柳乂做了个不太好言说的梦。
黎明尚未到来的时候,他就从榻上坐了起来。
好在他平常也有清晨沐浴的习惯,是以侍从没有多言,得到吩咐后就紧忙要去备水。
谁知柳乂倏然低声说道:“冷水。”
暮春时节,天气已然燥热起来,但这时候用冷水沐浴,还是有些寒意的。
侍从犹疑,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擡眼瞧见柳乂漠然的神情,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匆匆地退了下去。
从井里刚提出来的冷水即便在盛夏里也是沁凉的,更别提在三四月份。
陆卿婵最喜欢吃井水浸过的瓜果,抱着汤匙就能吃上许久,她的唇瓣嫣红,舌尖也是嫣红的,吃得兴起时连脸颊都泛起红。
那是很鲜明的色泽,鲜明得有些刺目。
柳乂揉了揉额侧的xue位,修长的手指支着头颅,他将心神凝在一处,不再去多想陆卿婵的事。
可她那鲜活的面容总还是不断地浮现,那娇气的吵闹声音也是。
叽叽喳喳,像鸟雀一般。
一刻不停地响着,闹着。
柳乂越是想要静心,越是想要缓和思绪,陆卿婵的存在就越发的昭然。
“闭嘴,阿婵。”他带着脾气说道。
然而净房内安安静静的,死寂得就像是一尊棺椁。
柳乂的心情从未这样烦躁过。
冰冷的水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流淌,将血管中的血液都要冻结在一处,无法通行,凝滞不前。
柳乂蹙着眉,想去拿侧旁放着的杯盏,然而在他擡手的刹那,那杯盏不知怎地,突然被拂落在了地上。
候在外间的侍从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公子,怎么了?”
柳乂的耐心将要告罄,又终归不好表露,他压着脾气说道:“无事。”
匆匆沐浴结束后,他便乘马外出到了军营。
他到的时候号角刚刚吹响,别说是军士,就连将领们见他大清早的过来,也纷纷吓了一跳。
柳乂还未及冠,去年冬天才刚过了十八岁,可河东的军将们如今最畏惧的就是这位年轻公子,一见到他连腰杆都挺得直直的,生怕叫他看见了懈怠的模样。
留在军营里的副官亦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紧张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众人紧绷着心弦看向柳乂皱起的眉头,连吐息声都放得轻轻的。
却不想他只是轻声说道:“无事,就是过来看看。”
尽管如此,柳乂还是在军营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
河东军本就严整肃穆,现今更是静谧得跟临到阵前似的,谁也不敢吵吵嚷嚷的,在此时去讨柳乂的霉头。
处理军政事务是麻烦的,却也是能令人的心迅速静下来的。
从军营里离开后,柳乂的耳边总算彻底清净下来。
真是怪诞。
他轻舒了一口气,只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他还未踏出军营,便倏然瞧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新兵用布包裹着什么东西,正小心翼翼地往营帐里面走,大抵是做贼心虚,一直来回地扫视着附近来往的人,反倒显得更加可疑。
柳乂没有发话,陪着他一道的军将就紧忙将人扣压了过来。
被带到营帐里后,新兵人都吓傻了,胆小至极地软了膝:“长、长官饶命啊!”
“说!你拿的什么东西!”那将领也颇为紧张,差些就要露出刀刃。
柳乂静默不言,他双腿交叠,坐在檀木椅上,端的是一副君子如兰的纤丽姿态,可任谁瞧见他此刻阴冷的神情,都只能想得到玉面修罗几个字。
新兵连哭带嚎地说道:“小的不是细作,长官!”
“我、我就是买了点书……”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信您瞧瞧,都是新刊印出来的,小的看都还没看过一眼……”
也不知怎的,新兵说这话时语意含混,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物什。
于是柳乂的眉蹙得更深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有细作通过密码暗示,借新刊的书来传递讯息,依照几页几行第几个字,将情报悄悄地来做传递。
军将不留情面地说道:“你自己做事也就罢了,可不要忘了你父亲还在隔壁的龙虎营做着百夫长!”
这简直是要审讯人的态势。
可那新兵还真的因此慌了,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长官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我、我这是色迷心窍,以后绝对不会如此了!”
怎么还涉及到情/色了?
柳乂神情微怔,那军将却是一把将册子拿了过来,摊开一看,尽是不堪入目的图画。
原来这新兵通的是这个“敌”。
营帐里的氛围不再那般紧张,进而被一种前所未有过的隐密悦然所取代。
柳宁和柳乂都治军严谨,绝不允军士们在男女之事上乱来,便是在行赏宴饮的时候也不许胡言乱语的。
柳乂虽然已经长到十八,可对这些事的认知至今仍是一片空白,除却夜里的那个梦外,不比陆卿婵好到哪去。
谁也不敢在他跟前说荤话,更不敢有所表露。
哪成想,这新兵竟将秽/书看到了柳乂的跟前!
军将气得脸都红了,他将书册高高地举起,恨不得要摔到新兵的脸上,那新兵也是羞得满脸通红,紧张地说道:“长官,求您了!千万别告诉我爹!”
那布包里装着许多本书册。
军将举起了一本,可余下的几本仍然被放在桌案上。
正午时分,日升中天。
躁动的风将书册吹起,露出一页又一页晦涩的画卷。
柳乂长睫低垂,目光掠过那些纷杂的内容,他轻声说道:“好了,既是误会,就都下去吧,再不回去就要没有午膳用了。”
军将在心中啧啧称赞,不愧是他们公子,连这种事都处置得如此平静。
那新兵却是快要哭出来了,好好地看个书,不仅差些被抓去审讯,书也全都没了。
不过今日能够得见柳乂,便是因祸得福了!
他们这位公子,当真是面若冠玉,俊美得跟神人一般……
柳乂并没有理会军士们的想法,骑着马就回了府邸。
他甫一纵身下马,才清净没多久的耳边又开始聒噪起来。
陆卿婵站在影壁处,高高兴兴地迎了过来:“容与!你终于回来啦!”
她像是等了些时候了,额前覆着薄汗,皎白的面容像是浸了水的羊脂玉,美得没有分毫瑕疵。
眸子清凌凌的,虽然如若点漆,却一眼就能望透。
陆卿婵如今比小时要端庄矜持太多,性子也没有那般骄纵,可柳乂心情烦躁,正是看她不顺眼的时候,他有些冷漠地说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话说的,仿佛她是多讨人嫌似的。
陆卿婵的唇当即就扁了,她很烦柳乂这幅冷漠的样子。
即便是在心底喜欢了他很久,每当柳乂这样作态的时候,陆卿婵还是恨不得掉头就走。
可眼下有事要央求他,实在没有法子。
“我想哥哥了。”陆卿婵软声说道,“晚间的时候要去裴家做客,哥哥能带我一道骑马过去吗?”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这几日胃不舒服,不想老是在车驾里颠簸了……”
陆卿婵完全没有留意到柳乂僵直的臂膀,仍然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生怕他会跑似的。
“求求你了,容与哥哥。”她声音越来越软,也越来越甜,“我骑术很好的,决计不用你操心,你就允了我这一回吧。”
她想要骑马的欲求那样昭然。
唤起哥哥来流畅娴熟,分明长大后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这般叫过了。
柳乂眉心一跳,扣住陆卿婵的手腕将她扯开。
“没看见吗?我才刚刚从军中回来。”他有些冷漠地说道,“此事晚些时候再说。”
好不容易才逮住人,若是他再跑了怎么办?
“不成,哥哥。”陆卿婵咬了咬牙关,拦在了柳乂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