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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姜婉宁到底还是低估了邻里间办事的本事。

众人才低落了不过片刻,就听后面响起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若只是地方不够宽敞,我倒是知道一个合适的地方。”

大家询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是风娘。

风娘和她家男人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带着两男一女三个娃,一直都是男人在外赚钱,风娘在家照看孩子,偶尔还会接些缝缝补补的零散儿。

她家男人是个走货郎,每天走街串巷,除了在镇上叫卖外,还经常去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

她家租的那套房子带一个很大的仓房,只是仓房和主宅并不在一起,中间隔了三四户人家,他们又怕把进来的杂货放在里面被偷,便一直闲置着。

风娘长得不高,眉眼很是秀气:“我家的仓房空了两年了,就在巷尾,地方很大很宽敞,要是好好收拾一番,用作学堂正合适。”

“仓房里面只有一些没用的腐木桌椅什么的,便是收拾起来也简单,等明天我家男人回来了,我就叫他打扫干净,看看再怎么添桌椅。”

不等姜婉宁说话,其余人纷纷应和起来:“我知道风娘家的仓房,也没出巷子,孩子们上下学业安全,我觉得行!”

“那这样,风娘你家的仓房每月多少钱?大家伙把钱给凑一凑,不能叫你家单独出……”

姜婉宁:“……”行吧。

她默默站在一边,等大家伙都商量好了,连怎么分摊仓房怎么订做桌椅都安排好了,她们可终于想起姜婉宁来。

田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替大家伙问道:“那上课的地方有了着落,夫人看学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婉宁也不好再说拒绝了,她想了想道:“那这样,等夫君回来了,我再跟他商量商量,最晚明天给大家答复可好?”

“还有大家叫孩子来我这,那是想叫他们将来科考,还是要做账房之类的文书,又或者只单纯识几个字,这总有些想法吧?”

说起这,不出意外,底下又是一阵喧哗。

有大声说要当账房的,有说要去给大户人家做管事的,还有说要去医馆给大夫当学徒的……好在姜婉宁听了一圈下来,却是没有人想着走仕途。

科考这些她虽也能教,但要是这么多人都想着科举入仕,也足够叫她头疼。

先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这条路,就算她拼死拼活把所有人都教出来了,一条街上全是秀才?只怕要有人怀疑是不是科举舞弊了。

她虽没有当场应下,可听了这么多人的回答,心里也基本有了数。

她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回房喝了两口水,只还没等安生下来,又是来了下一波人。

这一整个下午,不光陆奶奶被围着,姜婉宁在家也没能得空,一批又一批的邻居找来,说来说去都是想叫孩子认字的事。

偏偏这些邻居对她多有照顾,姜婉宁也做不到把人赶出去的事,只能一一接待了,又全拖去明日再谈,而她粗略估摸着,少说有三十个孩子了。

就这样一直到陆尚回来,家里的人才算少一些,但还是时不时响起敲门声,这次来的就是单门单户,又或者一两家一起了。

其实原本也没有那么多家想送孩子念书的,可谁叫这一下午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些,再加上相熟人家的撺掇,反正到各家都歇下,无名巷里的四五十户人家中,已经来了三四十户了。

那日庞大爷来质问时,陆尚尚站在姜婉宁身边,无论是帮她说话,还是默默支持,总归有个人陪着,然而这一次,陆尚只管躲闲。

就是吃完饭时家里来了人,陆尚也只往旁边多,等把人送走了,他才肯出来偷笑两声。

姜婉宁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又少不得迁怒两分,擡手在他手臂上拍一下:“夫君又笑!”

陆尚全不在意,趁着她转身时,反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往后阿宁怕也没闲喽!”

“喂——”姜婉宁转身,可对方已经跑开了。

她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可回神后,眼尾还是漾开了一抹笑意,心口也暖烘烘的,全是对未来的希望和美好。

就好像……本以为是一望见不到底的深渊,然到了谷底却发现,那底下竟是开起了朵朵小花。

笑归笑闹归闹,到了晚上,两人还是说起正事来。

孩子多有利有弊,可既然决定收下他们了,那总该为他们负责,主观上有姜婉宁负责,剩下的便是一些外在条件了。

姜婉宁说起风娘家的仓房,陆尚却说:“若是决定用那里,不如由我们出钱,看看是租还是买,这等涉及到钱财的事,还是分得清楚些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人太多了,以后谁家不来了谁家添人,又是一笔烂账。”

陆尚说:“还有学费束修这些,庞大爷家是按三百文算的,但当初你也说了,这是看在他家庞亮是第一个学生反份上,其余人呢?”

提起这,姜婉宁有些犹豫:“我倒没想着靠学堂挣钱,若是要我负责学生们的纸笔,那一个月三百文反有些不够,可要是再多了……都是寻常百姓,既没想着把念书当叫出路,花销太多,反成了负担。”

便是到了这时候,她仍觉得:“其实,能认些字、学学算数也挺好的,人这一辈子,谁知道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换做另一个人,或许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可陆尚却知道,普及教育有多重要。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那不如就把学费改成按日收费,每人每天三五文,只当你的授课费,其余纸笔就叫他们家里准备。”

“而且这些孩子都住在巷子里,晌午回家吃饭休息就可,这样又少了一顿饭钱。”

姜婉宁问:“可纸笔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我知道,但你忘了沙盘吗?”陆尚轻笑两声,“他们家大人不是说了,没想着走科举的路子,那只要会写会认就好了,偶尔用纸练练,其余时间就在沙盘上写画便是。”

话落,却见姜婉宁直接坐了起来,黑暗里那双眸子格外灵动,盈满了月光。

陆尚笑问:“问题可都解决了?”

姜婉宁歪了歪脑袋:“到现在发现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那就睡吧,等明天早上我去给你问问仓房,把你这边处理好了,我才好安心去办旁的事。”陆尚说着,拉姜婉宁躺下来。

姜婉宁满脑子都是学堂的事,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可她稍稍一歪脑袋,就能看见陆尚已经闭眼的模样,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慢慢沉寂下来,最终化作一片安详。

“夫君寝安……”姜婉宁小声道了一声。

本以为陆尚已经睡下,可下一刻,便是他沉沉的声音:“安。”

黑暗中,姜婉宁的嘴角微微上扬,终合上双眸。

道了第二天早上,不等陆尚和姜婉宁起床,门口已经有人来了。

陆奶奶年纪越大觉越少,且经过了昨天的一下午,她也知晓了邻居们是想做什么。

她听见敲门声后便赶紧开了门,看见门口的一大帮人也没生怯,只侧身让开大门:“尚儿和婉宁还歇着,大家先进来坐吧。”

一帮人进了院里倒也没喧哗,只接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只是屋外有人没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陆尚睡梦中蓦地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却是一扭头就能看见打在窗子上的人影。

尤其是再一细看——

“?”陆尚疑惑地推了推姜婉宁,“阿宁,家里是不是又来人了?”

姜婉宁被叫醒还是迷迷糊糊的,可等她往外面一看,也很快就精神了,她下意识看了陆尚一眼,两人一对视,目光中尽是了然。

陆尚失笑:“行吧,看来有的是比我们还急的。”

他快速换了衣裳,又用门口脸盆里的水洗了把脸,继而说:“那家里就交给阿宁你了,我去给你把仓房问来。”

姜婉宁一边挽发髻一边应了一声,陆尚出门没多久,她也出去了。

随着姜婉宁露面,院里的讨论声也掀起另一顶峰。

姜婉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好比大多数人高出一小截去,她连着压了几次手,总算叫大家安静下来。

她说:“昨天我和夫君已经商量过了,对于大家想送孩子来识字,我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大家比较在意的学费问题——”

“大家也知道,庞亮跟我学了好久了,在我没搬来镇上就是跟着我的,且他是正儿八经行了拜师礼,认我做了老师的,既是我门下第一个弟子,总该比旁人多些优待,如此他的学费才只三百文。”

此话一出,街坊邻居们冷静许多。

有人担忧地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我们的学费要贵了?”

“倒也不是贵。”姜婉宁摇摇头,“昨儿我也问过大家了,各位婶婶嫂子们也说了,没想着叫孩子科考入仕,既如此,只是简单学学字算算数,实是没必要好笔好墨的伺候着,也是白白浪费钱。”

“我是想着,大家的学费每月月底结算一次,按照人数和天数来收费,每人每天两文钱,比如田婶家来了两个孩子,一个月来了二十天,那就等月底交八十文钱,以此类推。”

昨晚陆尚提的学费是三五文,但姜婉宁还有书信摊子,没法把全部精力都耗在学堂里,且孩子们只是学写字,也没必要一整天都练字。

所以她便想着,少上一点课,她也少收些钱,便是那笔墨纸砚的费用,也全从这笔钱里出,就不用叫大人操心了。

姜婉宁继续说:“不过另有一点,咱们巷子里的学堂不是整日整日的上课,是每天只上半天,只有上午统一上三个时辰,从寅时起,至巳时结束,下学后就能回家,下午是复习功课,还是帮家里做做活儿,我这边就不管了。”

“那只上半天,能学到东西吗?”仍有人提出疑问。

姜婉宁耐心道:“只是识字算数,半日足矣,再说孩子们年纪还小,便是我能教,他们学得太多,岂不是忘得也快?这样劳逸结合着,学习之余,也不能叫他们全没了生活。”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思量,巷子口的书信摊子大家也是见过的,我也没法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学堂上,只一点,我既是收了大家的学费,总不会亏了自己良心。”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大家也不妨回家再考虑一下,等三日后我再统计一次人数,看看具体有多少人要跟我念书。”

姜婉宁说清了情况,看大家还要讨论,便也没赶人,她看陆奶奶帮忙招呼了半天客人,忙叫她回房休息,她则给大家倒点水。

在她给大家伙递水的时候,总有人拦下她问问题。

“我家大宝今年十四了,只在家帮我和他爹干活,还没个正式工,像他这个年纪,我能送他来吗?”

“自然可以,主要还是看孩子和您的意见。”

“那夫人,我有个侄子不在咱这边住,他能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边不管饭也不管住,他得考虑好食宿才行。”

“还有风娘家的仓房,用不用我们大家伙先凑凑钱,提前定下来呀?”

姜婉宁一拍脑袋:“哎我竟忘了这事,忘了给大家说了,仓房的事也不用大家操心了,无论是租还是买,这笔钱也由我家里出,等全都安排好我会通知大家的。”

有那精明的掰着手指头一算——

这女夫子半日课只要两文钱,就算能有三十个孩子,这一个月下来也不过二两银子,一年也将将二十四两。

而这二十四两又要租仓房,又要买纸墨,当真不用倒贴钱?

任她怎么算,也算不出姜婉宁有丁点儿的赚头,能满足这一院孩子的日常笔墨都算是好的了。

这人越算越是咋舌,也越发坚定这女夫子是个实诚人,把孩子送来她这儿念书,准没错儿!

大家问的差不多了,心里也基本有了数,很快便三三两两地离开。

然而走到了最后,有个妇人神神秘秘地凑到姜婉宁身边,小声问道:“夫人呀,你看你虽是女子,却也博学不输男人,那你瞧这学堂里,我能不能也叫我女儿来听听,将来要是有机会,也叫她给你帮帮忙?”

姜婉宁先是一怔,旋即莞尔:“当然可以!”

“您要是愿意送姑娘来念书,我便免了她的学费,至于说给我帮忙什么的——”这世道女孩儿念书有多难,姜婉宁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就怕对方反了悔,连忙许诺道,“您看我那书信摊子如何?等她学得差不多了,我就叫她跟我一起替人写信,赚到的钱对半分。”

“哎呦还有这好事呀!”妇人大吃一惊。

“我素日也不经常出门,瞧您倒是有些面生,姐姐怎么称呼?”

妇人说:“我夫家姓项,夫人随便叫我就行。”

“那好,项姐姐——”姜婉宁再三斟酌,声音都不自觉轻了几分,“我便等您把女儿送来了?”

得了项家的再三保证,姜婉宁才将她送走。

等把项家的送走,这院里也彻底空下来了。

姜婉宁也不知怎么的,那女学生还不一定能不能来,她却比被许多街坊邻居找上门求学时还要高兴,这会儿尤其兴奋,恨不得早早准备好笔墨,等那女孩一来,就全都送给她。

好在想到还有许多事没有安排好,她也渐渐平复下心情。

晌午时分,陆尚从外面回来了。

他不光是自己回来,还带了一张房契,打开一看,可不正是风娘家的那间仓房。

姜婉宁惊喜道:“夫君这是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陆尚说,“也是巧,他家的宅子跟我们买房的是同一间牙行,反正这仓房他家也不用,我跟他们商量了一下,就去牙行单独买下来了,这样以后他们每月的房租能少一点,仓房也全归咱家了。”

这间仓房很大,但并不好出租或售卖,不然也不会捆绑租给风娘家。

那牙人也是发现了,这位陆老爷惯会捡些旁人不要的,房子是,这仓房也是,但不管怎么说,房屋能脱手,他多少也有得赚。

因着仓房没有围墙没有小院,就孤零零一间屋,最后以二十两的价格售出的,牙人还提出可以帮忙收拾。

陆尚没有推辞,只叫他们最好这两天收拾出来。

“牙人说明天就带人过来,等后天就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时你看着订购桌椅什么的,这些我就不管了?”

姜婉宁应下:“好,剩下的我来吧。”

“对了还要麻烦夫君跟三娘家说一声,这两天就可以把大宝送来了,不过明天庞大爷他们来时应该会把大宝带上。”

陆尚自无不应。

时间已经不早了,晌午饭便没有精心准备,陆尚炒了个米饭,姜婉宁帮着熬了一锅粥,又单独给陆奶奶蒸了一个蛋,这顿饭也就应付过去了。

陆奶奶小心翼翼吃着蒸蛋,一时感慨不已:“想当初便是我做姑娘时,也没这么吃过,这老了老了,反享福了呢……”

陆尚顺嘴说了一句:“就是老了才该享清福呢!”

午休前,姜婉宁没忍住,将项家想送家里女孩来念书的事说了说,陆尚虽是惊讶,却也同样高兴。

“那正好,等把那姑娘教出来了,你也能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