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裴峦梗着脖颈,峻声说道:“跪便跪,我跪到腿折,都不会改变主意!”
这一声,势若壮士悍然断腕,透着一股子行将愤慨就义的决心,一番话辞堂堂皇皇,沉金冷玉,幽然震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依和着时缓时急的穿堂风,依和着时沉时浮的鎏金日色,依和着时卷时舒的气氛,裴峦硬颈的一行一止,让沐福斋中的每一个人,皆是怔然。
裴老夫人闻言,勃然变色,斥声道:“裴峦,你好大的胆子,竟是敢公然顶撞我,我看你是将书读入狗肚子里去了,也将裴氏宗祠的家规抛诸脑后了!”
她胸线剧烈地起伏着,用藜杖的底端敲了敲地面,愤然震袖道:“你有个骨气,那我便是成全你,你现在便是去祠堂,给我好生跪着,没跪到腿折,不准离开祠堂!”
此话如一声惊堂木,自沐福斋内院的顶上,当空劈裂而下,众人的心律亦是随之震落下去。
见靳氏动了真格,吴氏亦是硬颈起来,意欲陪着裴峦一同去祠堂跪下,靳氏见状,指着她道:“你这个吴氏,端的是教子无方,我让你好生栽培裴峦,将他培养成一个能够高中的进士,你倒好,将他养成了一个祖宗、一个阿斗!他有这般一副面目,全都是你害的,你得为裴峦的人生担责!”
靳氏斥责得特别恨,每一句话皆是戳在吴氏的脊梁骨上,她无意识地红了眸眶,修长细直的指尖紧紧地攥握在掩面的帨巾,她不知道该当如何辩驳,泪无声地淌落下来,只能说:“峦哥儿想要去过他的人生,他没有错,请您莫要责罚他,一切错在于我,您要罚的话,就罚我,我去跪裴氏祖祠,哪怕跪折了腿足,也毫无干系。”
裴峦自然不允,她将吴氏紧紧护在了身前,他对吴氏说:“母亲一点错也没有,放弃科举、去当个陶匠,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心,与任何人都无涉,故此,老夫人若是要责罚,就责罚我,若是折了腿能够换来老太夫人的同意,换来我过真正想过的人生的权利,那么,这也是值得了。”
言讫,他便是撂袍朝着祠堂走去。
吴氏意欲追逐上去,但被裴峦一个安抚性质的眼神制止住了。
裴季容委实不忍妻儿去跪祠堂,这成何体统,他想要好生劝一劝老太夫人,劝他撤掉对裴峦的惩戒。
他刚欲开口劝慰一番,哪承想,靳氏气势汹汹地用藜杖鞭笞了他一番:“别为裴峦和吴氏二人求情!我绝对不会宽宥这一对母子俩的!”
裴季容为难地道:“母亲,我不想裴峦去念书了,他不是念书的这一块料,您强逼他去念书,他念不好,你就一味责罚他,这也无济于事。”
靳氏瞠目怒斥:“裴四,你这是责咎我,是我将裴峦教育成了一个阿斗,是我戕害了他的人生?是也不是?”
裴季容舌头打结:“自然不是母亲——”
话未毕,他所述的话,便是被靳氏阴戾地截断:“从三十余年前,我嫁入裴府的那一刻起,你、裴三、裴二、还有伯砚,你们哪个人,不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呢?”
靳氏一瞬不瞬地盯紧裴季容,厉声叱道:“裴四你说说,要是没有我十余年前对你的悉心栽培与教导,你能顺遂地平步青云么?”
裴季容在梨香院,能够维持的一身威严与气焰,搁放在老太夫人近前,一霎地就委顿了下去,就连底气亦是变得虚了,他听到老太夫人的话,蓦然变得语塞起来,全然不知该作何应答。
靳氏继续问道:“要是我耙梳官场的各种关系,替你挣去各种各样的机会,裴四你说说,你能够一帆风顺地做到今朝这般的位置么?”
裴季容张了张口,但老半晌,仍旧是一番话也道不出,原是笔挺的肩脊,因着靳氏的这一席话,逐渐坍塌了下去,势若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
见裴四语塞,靳氏气焰更甚,道:“你们四个,是我教过来的,你们的子孙,更是我一手教导过来的,代代皆是如此,裴家的男儿郎,哪个不考科举求功名?裴府的未来与门楣,就全指望在下一代身上了!裴四,你不好好教导峦哥儿好好念书,反而让他乱来,让他当一个不入流的陶匠,你是糊涂了么?!”
裴季容被斥责得面颊滚热,掩罩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不知该当如何辩驳老夫人的话,在母亲面前,他威严不在,更何况,母亲所述的那一席话,他能平步青云、官阶高升,一方面是他考了科举,另一方面也归功于靳氏,她动用了自己的人脉来帮衬她。
靳氏所述的每一番话,都说在了刀刃之上,教裴季容无力辩驳。
气氛正陷入僵滞之间,沐福斋之外传了一阵动响,先是槖槖靴声,继而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恭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