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扫一眼重明,道:“安全,给訾灵发信号。”
重明耳根悄悄一动,漫不经心地竖起耳朵。
桑文曜像是浑然忘了叛逃之事,口吻闲聊似的,熟稔至极,“我们刚刚去纪府问了一圈,知道你进去过,但不知道你出没出来,满大街找你,你倒好,在这儿晃悠……”
他掏出一枚信号弹,咻地飞上天,绽开红色焰火,他喃喃道:“火这么大,也不知道訾灵能不能看见……”
重明挑挑眉,“宫浮在你们手里?”
——姬姜亲手制作的信号弹,时间仓促只做了三枚,都在宫浮身上,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昂,他在后面,是不是有个叫姬姜的跟你在一起?宫浮念叨他姐姐快念叨疯了。”
重明停顿一瞬,微妙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不是彼此针锋相对的关系,但把纪家搅得天翻地覆的他们,和接受纪家委托的桑文曜等人,怎么看都不应该心平气和地聊这些吧。
宫浮叛变了?
岁宝英:“说来话长,我们能不能先救火,火灭了再叙旧?”
桑文曜:“訾灵担心这场火是绊住你的意外,便叫宫浮带着我与岁宝英来协助你出城,不过火大得出乎我们预料,已经两条街了,还有许多人困在火场中,我们一边找你一边救人,耽搁到现在……”
重明久久静默,薄唇无意识抿了一下,石破天惊地问:“她决定当我的妻子了吗?”
这次沉默的变成了桑文曜和岁宝英。他们哑口无言,他们目瞪口呆。
桑文曜:“你们已经发展到这种……”
这种……
谈婚论嫁的程度……
了?
“不。”意识到自己过分联想了,重明不自在地撇开脸,微微蹙眉,说不清是烦躁还是愠怒。
“一时失言。”
訾灵的关心与喜欢无关,她总是善良的,即便今日在此的是其他任何友人,她也会如此牵肠挂肚……
并不代表着……自己于她而言是特别的。
“……哦。”桑文曜摸摸后脑勺,爽朗笑道:“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聊,总之我的任务完成了,不过出城的事暂缓,修士皮糙肉厚,只有我们能进火场……”
就这么两三句话功夫,岁宝英已经帮一名被火舌烫了臂膀的救火百姓包扎好伤口,起身道:“来的时候訾灵说你有一种本领,能观测到任何不被禁制保护的地方,如果实在找不到你就弄出些动静,让你注意到我们……”
“你能找出火场中的幸存者吗?”岁宝英认真问。
重明讶异又散漫地擡了下眼皮。
“能。但孤拒绝。”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说不定葬生火海就是这些普通百姓的命数。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世间真理。
他慢慢后退,与桑文曜二人间,留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他们在那头救死扶伤;他在这头冷眼旁观。
“别啊,这不顺手的事?”桑文曜打破这莫名其妙的气氛,往他手中递了水桶,“去打桶水浇湿自己,我们先走一步。”
重明神色冷了下来,“孤拒绝。”
“你要是怕火就站远点。”桑文曜没明白他在别扭个什么,索性翻出訾灵的经典语句,拍着他的肩头深沉道:“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说完便与岁宝英冲进火场,徒留重明一人在原地怔愣。
这句话,訾灵对他说过很多次,只是他从不曾放在心上,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笨蛋下属口中的“好人”。
可这一刻,他忽然醍醐灌顶,这或许并不是一句定性,而是一句……期望。
一刻钟后。
重明面无表情:“东侧第一间进门倒塌的第二根梁柱下,有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桑文曜埋头就冲,岁宝英指挥着众人把伤员聚集在一处,经过重明身畔时,顺嘴夸赞:“您真是个大好人。”
重明闭上了眼,怀疑自己鬼迷了心窍。
在干什么……
一句话而已,就一句话……
疯了。
情爱真是让人面目全非,他木然地想。
“我对他们发过誓,要把你的脑袋带到他们坟前赔罪。”
夜色寂寂的密林,灿烂夺目的神相失了光彩,勉强维持着飞天姿态盘旋在密林上空,訾灵手中的琵琶缺了一角,不复往昔流光溢彩。
她从神相肩头缓步走下来,在汤吉面前站定。
“说这话时,我不曾预料到主仆契的存在,但也不妨事,没法砍下你的脑袋,拿你的魔罗之心去祭奠也是一样的。”
她收起神相,本就缺了琴弦的神武飞天受损严重,无法再支撑高水准的音杀,她将其变作琉璃坠子戴回颈上,掐诀召唤来季扬的湛卢。
“小师姐,我来……”倚靠树干,消耗严重到无法站立的季扬哑着嗓子出声。
“我自己来。”
訾灵脸色煞白,榨干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灵力,在汤吉不甘心的目光中,长剑捅进了他的胸口。
转动剑柄,绞碎,挖出来。
一团鲜血淋漓,看不出原貌的血肉掉落在草丛中。
在魔界叱咤百余年的部族首领,在惨白月光下慢慢没了呼吸,瞪大的眼睛里惊怒未消,或许汤吉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如此惨淡如此静默。
没有轰轰烈烈的大战,只有一环扣一环的算计。
在算计中生,就要在算计中死,这是他应得的。
訾灵身形一晃,长剑拄地,黎馨转瞬间从远处掠过来,牢牢扶住了她。
相较于她和季扬,只作为辅助的陈乐和黎馨倒是状态不错,虽有疲累,但并未脱力。
她搀住訾灵的胳膊,看着地面的尸体未能回神,“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訾灵仰头望天,眨了眨眼,像是朝谁卖了个乖,笑盈盈道:“都结束啦。”
——虽然宣称要将魔罗之心带到故友坟前祭奠,但訾灵非常嫌弃那团模糊的血肉,四人瘫坐树下僵持了小半时辰,直到澹台衡赶至,忍着恶心用匣子收集起来。
——六皇子,真男人,大家都如此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