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一更)
“她不肯承认与孤的关系,许是还在生气,孤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这句话,姬姜好险没笑出声来。
她惯来无动于衷的脸上出现一点裂缝都非常惹眼,重明敏感地向她瞥来余光,“你在想什么?”
“我在思索,殿下。”她恭敬道。
收敛好差点外泄的情绪,她斟酌着开口:“一点愚见。无论过往多么刻骨铭心,訾灵仙子她不是止步不前的人,与其说不愿意承认,不如说那段“过去”已经过去,不必再提。”
重明努力理解,良久把眉毛拧成川字。
“你的意思是,孤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过客?”
姬姜难得沉重地点头,“向前看,殿下。”
“……好吧。”
重明兀自思索良久,不知自己想通了什么,紧拧的眉宇稍稍放松。
“重新开始亦可。”
姬姜都有点佩服他俩了。
她不爱掺和拧巴的感情纠葛,却喜欢围观,或者说对于一切新奇的事物她都有几分兴趣,这二位的感情之路,实是别具一格,精彩绝伦,带来了极佳的观赏体验。
她还从没见过哪对恋人永远对不上讯号,永远向对方奔赴但永远跑偏。
总有一个脑子出走,竟然能形成如今心意相通的局面。
姻缘神栓他们俩打的死结吧?
“多谢,右护法。”重明赞赏地颔首,“孤豁然开朗。”
“属下该做的。”姬姜微妙道。
反正无论她说什么,这位有自己的一套解读思路。
重明还欲再说什么,林间插来宫浮略显急促的禀告:“姐姐、殿下——”
少年落到他们面前,额间冷汗连连。
“訾灵仙子不见了……”
“什么?”重明下意识蹙眉。
“属下奉命照料仙子起居,适才替她取换洗衣物,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宫浮艰难道:“仙子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冥罗。”
两刻钟前。
訾灵还记得冥罗被拎到面前气若游丝的惨样,出于某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她决定去探望一下这个坑了自己一把的混账。
“给仙子挖坑?这从何说起?”黑发青年照旧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只是比之前还多几分病态,本就苍白的面孔更显萎靡,偶尔抵唇呛咳,看起来随时能背过气去。
訾灵估计他在重明闯营地的时候做了一些无谓的抗争,否则不会惹来这顿毒打,重明向来是不爱说废话的,如果觉得这人聒噪麻烦,会直接让他出不了声。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冥罗至今说话都不利索。
“承不承认都无所谓,反正落在重明手中,你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我今日来只是还有一事不解……”
纪家三兄妹与冥罗关押在同一洞xue内,魔神殿下和魔界右护法都有够懒,仗着洞xue幽深曲折,仅在中间用符咒隔断,洞口加诸一些禁制,在空间上把他们错开来。
但如果双方意欲交谈,是丝毫阻碍都没有的。
真行,真不怕俘虏们合谋造反。
冥罗地位比较特殊,关押在洞xue最深处,纪家兄妹处于洞xue中段,訾灵掐了几道隔音灵决贴在墙上,慢声道:“你看起来不是听天由命的人,为什么会顺从汤吉的计划来到虞城?仅仅是为了投敌给你叔父一击吗?这一击可不致命。”
“反倒是你自己,命不由己,任人拿捏,在仙门手中与在汤吉手中,于你而言没什么分别吧。”
这处洞xue位处高处,洞顶豁开山岩,细细的缝隙间透进来天光,訾灵站在那缕天光下,仰脸看着缝隙间的景色,说话口吻淡漠而笃定,有种漫不经心的神性。
冥罗看着她白瓷般的侧脸,又想起三年前的惊鸿一瞥,少女站在雪地,魔神消散的碎片纠缠在她身畔化作茫茫荧点,她也是这幅表情,凌空一指,将息魔涧内的所有外来者全部驱逐,永不允入。
族人们的恳求连绵不绝,有真心的,有假意的,有半真半假的,她一句也不听。
她明明是个平平无奇的仙门弟子,但那一瞬间,冥罗觉得她与那位通天彻地的魔神是一样的存在。
强大,果决,目空一切。
那种无所不能的气场在她身上还要更加明显一些,这样的人,生来就对自己身边的人事物有着绝对掌控力。
冥罗记得她,不仅因为她是息魔涧的主人。
“……劳烦仙子在冥罗身上,动了那么多心思,真是荣幸至极。”他习惯性说着场面话,实际上却开始心不在焉,“名门正派怎么说也比汤吉磊落一些,我弃暗投明,诸位定然不会太过苛待于我……”
訾灵哂笑。
“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笨,说你笨,你知道在我面前拍仙门马屁,说你聪明……你竟然认为这套对我有用?”
“名门正派当中也有阴暗蛆虫,这点我比你有感悟,仙门也好,魔罗也罢,两个同样泥沙俱下的庞大群体,不能以善恶一言蔽之,我们之间,唯有立场而已。”
她转过身来,不急不慌地向角落中的冥罗靠近,离了那片天光,愈发陷落黑暗,行走间的每一步,都像是与光明撕扯。
冥罗回想起这三年间她的所作所为,终于明白,她不是满腔正义的热血之士,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堕落之徒,在被仙门伦理纲常教化前,她就自有一套行为准则,拥有着无法用是非对错评判,璀璨耀眼,绚烂至极的人格。
……无比令人向往。
“仙子说得没错,我的确还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冥罗低低地笑了两声,说话有些漏风,不知是不是被打掉了牙齿,他尽力掩盖着这种不雅观的缺陷,吐词含混不清。
“要把汤吉加诸给我的痛苦加倍奉还,仅仅投敌可不足够……冥罗所言句句属实,只是漏掉了一些,仙子自己也没问不是吗?”
訾灵居高临下看着他,“嗯,对,所以这段谈话不是质问,是询问。”
冥罗:“何必执着呢,不管我有什么谋算,都是针对我那位叔父,你也想杀他,坐收渔利不好么?”
“第一,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第二,纵然汤吉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但在我这里,害我同门是最严重的罪状。”
訾灵一字一顿,“他得由我杀,谁都不能抢。”
好霸道。
难以言喻的兴奋划过脊梁骨,不同于以往寻求一份爱意的目标,他对眼前的人产生了真情实感的羡慕和神往。
我有点喜欢你了,你可以也对我感兴趣吗?
“好,我让给你。”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漾开一个绚如夏花的笑容。